寿宴散场,百官也乘车各自回府,沈趁三人被相拯叫到御书房议事。
临走前,沈趁终于有空和许适意单独说上几句话。
只不过时间仓促,沈趁脑子乱作一团不知该说什么好。
她又担心多杰会纠缠于她,便叫招吉招祥把人带回将军府稍坐,自己进了宫说完事情就回。
许适意瞧着这人兵荒马乱的神色,没忍住噗嗤一笑。
笑得沈趁当即愣住,忙乱的心也被安抚许多,她跟着喜悦,无奈道:“笑什么呢,小妹妹。”
这亲昵的称呼哄住了许适意,她柔柔地帮沈趁整理了一下袍带,语气自然:“快去吧,不必担心我,我先回去等你。”
沈趁心里一暖,莫名觉得她和许适意已经度过了很多年岁,这次只不过是最普通的一次临行叮嘱。
有了这个念头,她也平静下来,遂一想到二人被挤在一起的婚事,有些脸热,垂下头道:
“那,那我先走了!”
她说完便急匆匆离开,许适意看着人急匆匆而走的背影,明白是羞涩了,心里甜蜜却也不可说。
她方才,当着文武百官那么多人的面,主动开口“我愿意,我嫁!”便已经是所有的勇气和情意孤注一掷。
不过好在,她赌对了。
那日沈趁的邀约,果然饱含认真,并无调笑。
她是真的想自己嫁给她,帮她管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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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入将军府,许适意不再是参观游玩,或是来寻人,而是沈趁叫她“先回去等我”。
招吉招祥把人送到之后,招祥道:“将军吩咐我二人带许小姐到后院主宅休息,请许小姐随我来。”
许适意还是第一次去后院,心里忍不住有所猜测。轻移莲步跟着招祥到主宅门口,招祥便不再进入,拱手道:
“将军说主屋旁边便是为许小姐留的屋子,许小姐可去那里休息。属下先行告退。”
许适意颔首,转身往里走。
经过一处平坦的空地,入目便是大方古朴的主屋,坐北朝南,木色清香。
正八扇门庭窗格庄严大气,房檐上翘着两只脊兽栩栩如生。旁侧连接着一个相较之下略微小一些的屋子。
想必这就是当初说沈趁说的,给自己留的那间了。
许适意轻笑:当初这人说忙于将军府修缮,还给她也留了一间屋子,原以为不知何年才能见到,想不到今日便就在眼前了。
许适意不再多想,走近去看。
小房子不像主屋那般,墙体虽然也是深灰色,但是门窗都是檀木,颜色浅淡,整个小屋的颜色便叫她耳目一新。
尤其这小屋侧边还有一个小花园,里边是正开放的虞美人。
许适意想起自己在许府时,沈趁曾问她最喜欢什么花,还说将来要给她种一个花园来。
她当时不敢奢求,只怕情意太过沉重,沈趁不堪重负。
可如今,那些看似玩笑的言语,竟都变成了只属于她的现实。
许适意难得感动,眸中有些许潮湿,走近了去闻。
虞美人的甜味馥郁散进鼻腔,勾起那些别扭的心事。
那日她从沈趁衣领间拿出来的那一片虞美人,至今还被她夹在书中,夜夜枕于身下。
她心软下来,不禁蹲下身去轻轻抚摸花瓣,柔媚的花儿迷了她的眼,不经意间,许适意看到侧面的窗户下,有一个小秋千。
还记得骨鹰岭上,沈趁的屋子边就有一个秋千,她那时就想,若是自己也有一个秋千,闲暇时坐在上头悠悠品饮,赏花赏蝶,多惬意。
可她未提一句,沈趁便已经准备好了一切。
她以为自己是时刻做准备嫁给沈趁,可现在看来,她倒要怀疑是不是沈趁早就准备好了娶她。
许适意顺着自己的心意坐上秋千。
脚尖轻点,秋千便晃悠悠动起来,风也轻轻柔柔地吹送到面颊之上,温柔和煦,一如沈趁带给许适意的感觉。
她们也算得上经历了很多吧?她自己想。
她跳花轿被沈趁所救,二人相识;
许府相处大半个月,沈趁对她处处维护,陪她伴她,宽慰她保护她,二人也算相知;
朝龙山上偶遇又被她救下。一路亲密无间,她清楚了自己对沈趁不可言说的感情;
入了京城这人几次三番来见自己,虽然每次都是相隔日久,但每一次见面却都有实质上的进步——她的感情,一次比上一次更加试探。
所幸,沈趁也不是毫无回应。
一直到方才,她说出要嫁沈趁的话,这么多的回忆像是做梦一般在许适意脑海里转了一圈,再回过味来时,脸上已经满是愉悦羞涩的笑容。
她知道沈趁背负了很多,扶阙将军代表的并不只有名声和地位,还有国家职责,百姓安危。
若是真的需要有一个人陪在沈趁身边,那必是需要一个能给她各方面支持的人。
她无数次考虑自己是否足够合适,甚至把自己所有的优势条条有理地拿出来分析,哪一处帮得上沈趁,哪些会成为沈趁的负累。
沈趁辛苦,她心疼得紧,更舍不得再让她累。
她毕竟也是肉体凡胎,许适意不愿她自己带着沉重的责任一个人行走,她想帮她分担。
再不济,就算她背不起那些重量,最起码还可以拉着她的手,引着她走,帮她看路。
……
昨夜便没有多睡,加上今天的紧张,困倦夹杂在丝丝缕缕的风里,最终许适意靠在秋千上安安稳稳睡了过去。
沈趁回来时,日头西下,庭院都成了橙红色。
她径直奔向许适意的小屋,转了一圈才发现那人窝在秋千里,睡得正香。
一身淡青色的襦裙,外罩轻纱,衬得许适意肤色莹润如玉。
此刻躺在秋千里,秋水剪瞳合着,睫毛根根分明,鼻梁高挺,檀口微开小口吐息,脸色都是红彤彤的。
沈趁情不自禁便轻柔地笑起来。
她想着,好在此处躲着太阳,要不然这一觉醒来,阿意岂不是要被晒黑了,她定会烦恼。
这么想着,沈趁柔肠百结,想起即将到来的婚事,不禁靠近了摸摸她柔软的发顶,眼底都是温柔缱绻。
“阿意,要起来了哦。”
许适意不曾被这样温柔的声音唤醒过,她迷蒙睁眼时,沈趁正望着她和煦地笑,那笑容里似乎是有无休止的宠溺和允许,允许她任意什么事。
许适意也想起自己在何处,情思纠缠,她满足地笑:“回来啦?”
“嗯。”沈趁应了一声,“我们回屋说。”
话毕,沈趁把她小心翼翼地搀扶下来,好在睡得不久,腿也不麻。
两人进了主屋,沈趁给许适意倒茶,坐了半下午应该是口渴了的。
许适意也不推辞,小口小口喝着茶——两人都在想怎么开口说亲事。
沈趁想,会不会是委屈了许适意。
许适意想,进宫一次,会不会有所变化。
沉默许久,沈趁先开口:“阿意。”
许适意下意识应声,把茶盏放下:“我在。”
短促的对话,沈趁因为许适意的一声‘我在’而心安,却又不安——阿意太温柔,她们成亲,多少还是委屈了她。
沈趁心中叹气:“方才陛下赐了婚,日子定在下个月初一,黄道吉日。”
亲事没有变动,许适意松了口气,见她情绪不太高,顿时有些慌。
难道沈趁还有隐情,或是……不愿?
这个猜测是很久都没有再冒出来的,甫一出现,便叫许适意方寸将乱。
她蹙眉道:“你不愿意吗?”
几乎同时,沈趁小心翼翼问她:“你愿意吗?”
等了一下午的美好祈愿似乎要因为眼前人变化,许适意有些恼:“你呢?”
沈趁不知道她为什么恼,如实道:“我不愿你跟了我委屈。”
许适意只觉得心里绷着的弦快要被扯断,她甚至分不出沈趁此言何意,一手下意识握紧了小羊剑穗,又问:
“沈浸影,我既在众人面前言明愿嫁你,便是我愿意,你何须再想其他?你心中到底作何想法,如实说来便可。”
被点名了。沈趁赶忙又倒一杯茶推到许适意身边叫人消气。
“阿意,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不愿意娶你,我愿意极了!”
她先表衷心心,犹豫了片刻又道:
“可你知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完成,但几乎每一件事都是我需要以命相搏的。我不愿拖累于你,我想的是应该有个人更好的照顾你,陪伴你,值得你完全托付,而不是如我这般,迫于形势下嫁,枕边人却还朝不保夕。”
心上人坐在面前,更兼婚事当前,许适意不知道她内心所想已经生了气,许许多多夹杂在一起,沈趁担心会有没来由的误会让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僵硬,终于还是全盘托出。
“阿意,我只怕我有意外,身死,甚至如父亲一般要累及家人,到时的你该如何?我和母亲入狱时尚有相拯帮扶,可若是没人帮衬你怎么办?你受欺负怎么办?我每每想到这些,便怕极了。”
她彻底垂下头去,许适意愣住,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沈趁如此颓靡。
可随即,心就活泛起来,暖融融地抱满了阳光。
她摸着沈趁的脑袋,感受到那个人的小心和僵硬,不觉更轻柔了,轻声道:
“浸影,我早想过这些,你在担忧我如何自处,我在担忧我是否会给你增加负担。”
“不会!”沈趁斩钉截铁打断她,“阿意,你只会救我。”
她一个人,背着一把剑,踽踽独行太久。
许适意便是拯救她心灵的人,许适意不必付诸行动,她只是站在路的那一头等着她,沈趁便觉得自己是被上天选中的被拯救者。
有了点精神了。
许适意轻笑,面色温柔,继续揉揉她的头顶,顺着她的话答应。
“好,不会。那我也可如此说对不对?我不会担心日后的事,这世间人来人往,最好的人在我身边,我何必再去挑选?”
沈趁骤然抬头,映入眼帘的是许适意满面羞红的脸,当真艳若桃李,叫人垂涎欲滴。
许适意比她勇敢太多,把自己的情意剖析得清清楚楚给她看,对她言明。
“沈趁,对我而言,这世上再也没有比你更好的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