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九皇子府邸。
手下人越过地上的酒瓶,神色担忧地看着趴在桌上的人,叹了口气劝慰道:“殿下,您身子重要啊。”
相执讽刺地抬头,已经没了怒吼的力气,他视线涣散,最终聚焦在眼前滴滴答答的酒瓶口,叹了口气:“竟还是她,最后竟真的是她……”
“唉,说到底是咱们没有缘分,太后赐婚,陛下保媒,在外人眼里是天赐的良缘,您还是别再难过了。”
相执缓缓把头埋进臂弯里:“太后?她以为自己打得一手好算盘,满脑子男盗女娼的女人,自己不洁便看谁都是污的!她以为自己可想了一个好计,实际上真是蠢透了!”
越想越气,相执怒骂一句:“太后!本王迟早要你付出代价!”
……
同样难以入睡的还有太后,她后知后觉地发现今天的喜宴,好像无人不欢欣,一个个都是喜气洋洋的神色,就真的好像是她成全了什么佳人眷属一般。
“去叫小福子过来。”思量再三,她决定问问那个皇上的贴身小太监。
这边,小福子刚走,相拯便暗中找人点了一下内官人数,包括婢女在内,唯独少了小福子,便径直去找境和商议不提。
小福子不多时便跪在殿内,太后掀起眼皮子懒洋洋看他:“皇帝有什么动静?”
小福子按照自己来时路上捋顺的思路说给太后听,太后却皱了眉——
“你说他不为所动,每日如往常一般?”
“是,娘娘。”
“那他对哀家赐婚一事,什么表现?”
“嗯……奴才观陛下,当是有些……高兴?”
“你详细说来?!”
“今日陛下特意穿了衣带装束,满面喜色,连贺礼都是陛下亲自挑的。看样子是非常满意娘娘赐的婚。”他并不知道太后先前的打算,转转眼珠拍马屁道,“恭喜娘娘,高明之举叫陛下更加心悦诚服!”
太后却是气得直咬牙,“高明之举”四个字更是刺耳过甚!
她怒气冲冲起身,将小福子一脚踢翻在地:“都给哀家滚出去!”
一声怒骂,吓得众人忙不迭离开,大殿中只剩她一人。
此时她才想明白,那许家女和沈趁,怕是一开始就有意,只是碍于面皮没有说穿,这才有诸多人旁敲侧击。
却怪她敏感太过,胡乱猜测反而成人之美!
怪不得这些人个个都是满意之色!
如今成了婚,沈趁和许家女更是感激相拯,二人为其所用,倒是让相拯坐收了渔翁之利!
怪不得!怪不得当日境和面露讥讽,却一言不发不曾阻止,这境和长公主相熹也不是个吃素的!!
“好啊,真是好!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她气消了,才坐在书案前,提笔写信一封,叫人带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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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深垂,沈趁送走最后的宾客,总算是松了口气。
因着招吉帮忙挡酒,沈趁并未喝太多,再有一个嗜酒如命的谢灼,她算是轻松不少,此刻一天下来,也不过微醺。
只是阿意,一天没吃东西了,定是饿了!
沈趁一边想着,一边快步朝主屋内走去,身后的士兵跟不上,沈趁便把人打发回去。
芊儿和漫儿守在门口,见她来了,各自笑得欢欣,跪地施礼:“将军。”
“不用跪,起来吧,去拿点吃食过来,意儿定是都饿坏了。”
沈趁吩咐这么一句,旁边的媒婆马上道:
“将军,还需喝了合衾酒再做其他。再说了,盖头还没掀,新妇也不能用膳那!”
几人小声笑,沈趁有些不好意思,点头应下便开门进了屋。
关上门,外头便隔绝开,眼中是到处的大红,一片喜色之中,盖着盖头的人将她的注意力完全吸走。
沈趁咽了口水,许适意听到关门的动静,小声询问:“浸影吗?”
这一声轻唤落在沈趁心尖上,她有些不受控制的手抖,甚至有些耳鸣,直到听见自己同样颤抖的声音,才找回几分神志。
总感觉,虽是微醺,已有了两分醉意。
“是我。”沈趁答应,走到床前,拿起桌上的秤杆,颤声道:“阿意,我,我要掀盖头了?”
许适意感受到她的紧张,轻笑一声,却又想到自己想好的约法,出声阻止:“且慢。掀之前,我有事要问你。”
沈趁更紧张了,心都提在嗓子眼:“好。你说。”
许适意捏着衣料,问她:“若是掀了盖头,那我便是你的妻。除非生离死别,抑或你将我休弃,否则我们都无法分开了。这些……你可知晓?”
沈趁闻言急急开口,坐在许适意旁边,拉着她的手握紧:
“我知道的,阿意,我知道成亲为何,也知道我对你的责任,我怎么休弃你,你莫要担心。”
许适意心口泛甜,勾唇道:“那第二件,既娶了我,便不可再许意旁人,你……你能否答应?”
这也是她最忧心的事,人生几十年,她不止怕两人不能相扶白首,更怕再出现一个人、甚至几个人,将她本来全部拥有的爱分走。
沈趁如此好,只能被她一个人独占,其他人若要分一杯羹,她绝不能容忍!
沈趁本就少年将军,风光无两。
写的好字,舞得好剑,人品刚正,长相风流,真真挑不出一处不好,想嫁她的人多了又多,她担心,担心得紧。
沈趁却毫不犹豫答应——其他事或许还需考虑一二,唯独两件事是沈趁自被赐婚起便暗下决心的事:
一件是终生只与许适意相伴,不交心与旁人,不纳妾。
二件便是家产都交由许适意掌管,对她不加隐瞒。
对她来说,许适意是老天爷见她辛苦赐给她的天恩,她不舍得,也不会对许适意不好,对她隔阂欺瞒。
既然能有这么大的荣幸,她就要始终如一地对待她。
是以答应之后,她便又对许适意道出自己的想法:
“日后你若是管得过来,便把将军府一并管理。若是管不过来,或是许府那边请个账房先生,或是将军府叫一个算账小厮,都听你的。”
许适意在盖头下惊诧又感动,她看到沈趁犹豫再三还是拉住她放在腿上的手,温度灼人,烫的她心动难以自持。
“阿意。”沈趁遏制着自己抱上去的冲动,软着调子,“我的身家,我的人全交由你,你管着我,我便没有后顾之忧,好不好?”
许适意眼眶一酸,察觉后马上抬头,担心眼泪落下冲花了胭脂。
“好。”
她答应下来,沈趁才放了心:“还有事要同我约定吗?”
许适意有点羞赧——这人总是如此,明知她内心所想,还要说在明面上纵容,调侃,真是坏透了!
“你,你掀盖头吧。”许适意最终还是服软,一边暗想一整天了妆容是否还像早晨那般精致。
沈趁这才起身,手又开始紧张得哆嗦起来。
她又怕碰到许适意的脸,只挑了一个角,然后轻轻把盖头挑起来,捏在手上。
盖头下是怎样惊心动魄的美!
沈趁站在原地,只看得到许适意的音容笑貌,什么头饰嫁衣都遮掩不住许适意的容色姝绝。
她本就细柳的眉被画得更深,桃花眼中还含着方才感动的泪珠莹润动人,平日小巧的樱唇,此刻赋上脂粉更像熟透的樱桃诱人可口。
黑的眉,红的唇,泫然欲泣的眼眸,这是明艳的对比,也是把沈趁拉下去的漩涡。
两人一坐一立,对视良久,都被惊艳得收不回视线,还是外头等着端合衾酒的耐不住了,叫了一声,才把沈趁神志唤回。
“阿意,我从未见过你,如此美。”沈趁红着脸道,“所以你便容许我失态吧。”
直白的话才最热烈,许适意也羞红了脸,轻轻推她一下:“去端合衾酒,喝完便,早些,早些安歇。”
“安歇”两个字把两个人都烫了一下。
沈趁赶忙点头,转身去开了门,芊儿端着合衾酒进门,漫儿则是端了一托盘吃食,笑逐颜开地看着一对新人。
沈趁拿过一只酒盏,递给许适意,把人搀扶起来,自己稍稍矮上一截,绕过许适意的手臂,将酒盏送到嘴边。
如此靠近,两人穿着正红正绿的嫁衣,彼此间呼吸可闻。
许适意亦是在此刻,心中的占有欲疯涨,她不断想到“这个人是我的”,眸中的温柔逐渐被强势占据,一眨不眨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沈趁,启唇喝了酒。
沈趁喝完,映入眼帘的是许适意沾着些许酒液的唇,色泽莹亮,诱人深入。
她没有意识的,却表达出极致的急不可耐地——滚动了喉咙。
沈趁眼中的渴求和倾诉丝毫不漏传给许适意,两人热度攀升,还是芊儿取过两人的杯子,退了下去。
房门关闭,屋内只剩二人彼此克制的呼吸声。
沈趁觉得热,错身把许适意让到桌前,开口是自己都为之讶异的温存。
“阿意……吃点东西,一天都不曾用膳定然饿了。”
还从未被她这么温柔地唤过。
许适意下意识捏了捏衣角,抬眸见那人也是一样局促,不禁放松了些,靠近沈趁几步便闻到这人身上的西府海棠香味,更觉惬意。
“浸影,可否让我抱一下?”她终于没忍住道,目光满是渴求。
沈趁从来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嘴上还未开口允许,身体已经先一步靠近,两人之间最后的一点距离消弭,她轻轻把心尖上的柔软搂进怀里。
“意儿……”舒适的喟叹不经意便逸出唇齿间。
怀中的躯体柔弱无骨,沈趁又想抱紧,又担心捏坏了人,可即便是如此,也足够舒适。
许适意亦然,她太缺乏安全感了,尤其有重生一事,对王田那些人不仅是恶心,还有不愿接受的恐惧。
曾无数次,她渴望自己能撑起一片天,让自己在天空下快活一些。也更渴望有一个人能帮她分担压力,陪伴她,忠诚她,抱她。
这样的安全感,在第一次见到沈趁时,便悄然出现。
烟火大会的时候,沈趁把她搂在怀里击退那些蒙面人,拉着她躲进小巷,抱着她坐在屋顶上看烟火。
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什么是安全感。
从那以后,但凡有沈趁的地方,她都打心底想要靠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