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开放,每一月一次。
家中有儿郎在此处的,便免不了趁此机会都来看望。故此到了中午的时候,校场外已经挤了黑压压的人等着。
赵小蝶许久不得清闲,听说今天有这热闹,刚好来看看解闷儿。
她早就约好了许适意,到了校场的时候,许适意正柔柔地望着场内的沈趁看。
见赵小蝶来了,许适意温柔点头:“小蝶姐坐。”
她坐下才舒口气:“每个月这时候,外头这人真是挤挤挨挨,若不是有兵士引着我,我也得被挤到老家去!”
她说的夸张,许适意掩唇轻笑:“竟有此事?那还了得!”
赵小蝶也跟着笑,瞧瞧场内两人似乎快要回来了,问:“我今日来得晚,这会儿坐下,恐怕一会儿就又得回去了!”
许适意摇摇头:“浸影说她在此处不远有一马场,到时带我去骑马,小蝶姐何不同往?”
赵小蝶亦是感兴趣,赶忙答应下来。
不过一炷香,沈趁和丛磊踩着台阶走到这边来。
丛磊的表情本是严肃的,突然抬头看到赵小蝶,神色都有些愣怔。
赵小蝶亦然,她还记得上次听见丛磊说的心里话,这会儿有些不自在地低下头。
许适意朝沈趁眨了下眼,又偏头看看赵小蝶,沈趁顿时领会她的信号,主动道:
“小蝶姐!今儿你怎么有空来?想来是铺子不忙,不如跟我们一起去马场如何?”
赵小蝶哪还有刚才答应的痛快劲儿,下意识绾绾鬓发,点点头:“意儿说了的,我去。”
丛磊有些紧张地背过手擦擦手汗,见沈趁回头笑得满含深意:“那我们走吧,丛叔。”
丛磊并没有商量一起去,沈趁临时这么问,他一时间有些犹豫该不该答应。
这思索的几秒钟,赵小蝶便看过来,丛磊不敢盯着她想这些,愣神的空档就答应下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人已经到马场了。
沈趁牵过一匹小马,拉到许适意身边:“丛叔,你照顾着小蝶姐,她第一次来定然陌生,我带着阿意转两圈。”
丛磊下意识去看赵小蝶,后者也在和他对视过后迅速别开脸。
“你们去吧。”良久,他听到赵小蝶如此说。
丛磊有点惊讶,看着赵小蝶自己挑了一匹马走过来:“劳烦丛将军。”
一点不觉得劳烦甚至十分乐意的丛将军:“不不不,你,你上马,我帮你掌着缰绳吧!”
赵小蝶看他憨厚的样子偷笑,小心上了马,攥紧了缰绳,开始有些后知后觉的担忧。
“将军可,可千万掌稳,这马儿可乖顺?”
丛磊听她这么说,紧紧攥着缰绳:“你且宽心,这是小马,并无多大气力,不会摔着你。”
两人的互动落入许适意眼中,笑着问沈趁:“我总觉得,小蝶姐和丛先生似乎有些登对。”
沈趁轻笑:“阿意怎如此聪颖!只是看看就能看得出来啦?”
许适意被她夸得害羞:“什么都要夸……”
她转过身想通过上马结束这个话题,一手抓住马鞍,脚踩在马镫上,微微用力便悬了空。
沈趁不放心她,在她身后虚虚护着,生怕她摔了。
许适意坐稳才发现那人在自己身后拖着的手,心中暖意渐起:
“浸影不必紧张,我有分寸。”
沈趁笑,把缰绳握在手心,牵着她慢悠悠顺着马场边缘遛弯。
“我知道,但忍不住担心阿意,阿意便纵容我麻烦些。”
许适意轻咬下唇,眸光微动,注视着沈趁的背影,便想起两人第一次相遇时的场景来。
那日夕阳西下,沈趁也是如此帮她牵着马,在荒草萋萋中蹚出一条路来,脸上都被草叶划了几个口子。
她仍记得那时的夕阳斑驳落在她盛满清隽诗意的白衣上,那幅画面是她一辈子也无法忘却的。
那时她们刚刚相识,甚至只说了几句话。自己邀请她同乘时,她还说“不喜欢与人同乘”。
可现在依旧是被她如此拉着,却已经成了她的妻。
许适意的心里有数不清的细碎欢愉,看着沈趁的背影怎么看怎么喜欢,挪不开眼的同时又很想小小报复一下。
——过去曾说不愿与人同乘,那现在呢?是否依旧能够同她保持距离?
想到这儿,许适意不禁笑出声。
沈趁回头看她:“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许适意有心晚上回去才戏耍她,故意卖关子:“晚上回去才告诉你,莫要问了。”
晚上回去。
这四个字像羽毛,扫过沈趁的心尖,让她有些难耐的痒意,眸间的神色也沾了些不寻常的意味。
“阿意,学坏了。”
许适意脸红:“转过去,不许说荤话!”
沈趁低声笑,乖乖转过去,牵着马慢悠悠地走。
另一边远没有她们如此的岁月静好——赵小蝶骑马是临时起意,并没换衣服,因此在马上动作就稍显不便。
丛磊也是第一次帮别人牵马,加上他自己不好意思,拉着马只顾走。
马鞍到底比不上家里的软垫,赵小蝶很快便有些坚持不住了,却又舍不得下来,因此只能偶尔调整姿势来缓解。
丛磊对身后的动静一无所知,马儿却是有些不安逸的,走着走着就来了脾气,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了,任凭丛磊如何呵斥也充耳不闻。
赵小蝶见状, 思忖着只能先下来了:“丛将军,我还是下来吧,也骑累了。”
丛磊训斥的声音停止,看着她不算轻松的表情,点点头伸出手臂。
赵小蝶有些意外他还知道自己需要扶着,毫不犹豫把手搭上去,一条腿才抬起,被训斥的马忽然又想走了。
马突然往前移动,吓得赵小蝶惊呼一声,整个身子顿时都是悬空状态,只有手是紧紧攥着丛磊胳膊的。
变故发生在一瞬间,丛磊根本来不及思考那些礼数体统之类的,下意识把即将摔下来的赵小蝶抱在怀里。
然后,马跑远了,赵小蝶被丛磊端正抱住,两人都被不知名的人点了穴。
沈趁两人听到惊呼声转过头来的时候,齐齐愣住。
好半晌,她看着总算慌里慌张把赵小蝶放下的丛磊,干巴巴道:
“虽然确实是想让他们说几句话,不过这……算得上意外之喜?”
许适意低声笑:“看来,小蝶姐姐的喜事恐怕也将近,我们准备什么贺礼好些?”
沈趁闻言仰起头看她:“都听阿意的,我只管送去就是!”
丛磊红着一张脸手足无措:“你, 你没事吧?”
赵小蝶也在漫不经心地整理衣服,连连回答“没事”。
两人是程度相当的兵荒马乱,谁都不敢先看对方。好在跑来一个守城的兵卒,叫丛磊回去。
赵小蝶在一边听着,虽然有些失落,但也不能耽误他正事,便勉强一笑:
“那,丛将军注意身体。天见冷了,可添些厚衣裳。”
她看着丛磊鬓边的几根白发,也添了不少愁绪——许适意和沈趁已经成亲,到底是每日都能见到。
可她见丛磊一次,却是难上加难的。
她是百姓,丛磊是统领。两人的身份本就隔了太多太多,更何况丛磊的宅子和她的相距甚远,就算是特意绕路都得绕上好半天。
说到底,不过是没个身份。
她也没法名正言顺去找丛磊,丛磊那么忙,也根本不会主动来见她。
越想越有些失落,勉强的笑容也总算塌下来些许。
丛磊看在眼里,实在没忍住,破天荒说了句关心人的话:
“你也是,多穿厚衣裳,天气和去年来时相仿,莫要再受了风寒。”
赵小蝶猛地抬头,看着丛磊的眼神是明晃晃的惊讶,过会儿又转为喜悦:
“我……我记着了!回头我就做件厚衣裳,穿起来。你也是。”
丛磊见她高兴,心里松了口气,回答她:“嗐,我习惯了,穿太厚的要出汗。”
赵小蝶听这话便皱眉不赞同:“就是身子骨再好,也是肉长的呀!哪能如此不爱惜身体?”
她几乎要把某句话脱口而出,却又觉得不合适。
丛磊看看她的模样,面庞柔和不少,不再那么过分严肃,点点头:
“记得的时候,我便叫人做,不知要几两银子。”
他最后一句是溜出来的闲谈,却给了赵小蝶接话的空间,想想自己左右就几十年好活了,下次见着又不知道是啥时候,干脆心一横——
“我给你做,我手艺是一顶一的!”
她小心地调整自己纷乱的呼吸,看到对面的人满脸喜色,冲她点头:
“那,那麻烦你,到时,多少工钱,我结给你。”
见他真答应了,赵小蝶忍不住笑,心里的石头也放下来,连连摆手:
“说那些作甚?到时做好了,我如何交给你?”
丛磊想说自己去取,免得路远,她来来回回太麻烦。
但是一想自己去人家家里找,被人看见要说闲话,坏她名声,想来想去,最终把自己宅子的地址告诉她。
“到时你可叫下人送来,不必亲自跑一趟。”
赵小蝶又不能接受他这个说法了:“为何我做的,要交给旁人?”
丛磊一滞,挠着头不好意思:“若是叫别人看见,恐说你坏话。”
赵小蝶眼珠转了几圈儿,笑着问:“说我闲话怎地,我又听不着。”
丛磊似乎是已经想到那个画面了,眉头又聚在一起,隔了一会儿小声叹气:
“那些人,说话难听,我不爱听。”
赵小蝶笑得那叫一个不像话,看得丛磊都不知道把手放在哪儿好了。
她笑够了才问:“你不爱听别人说我不好?”
丛磊耿直点头。
赵小蝶脸上带了点绯红,临了临了改了口:
“我不怕,你也莫要在意那些,总有她们没的说的时候,你去忙你的,衣裳做好了,我就给你拿过去。”
丛磊的唇角和平日的下沉完全不同,但又看不出笑来,不过还是能感觉到他是欢喜的。
两人最终还是告了别,赵小蝶看着那人骑上马,走了一段儿,回头瞧瞧她,估计是知道自己被发现了,又迅速扭过去迅速离开。
她站在原地笑出声,脸上都是红扑扑的愉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