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月初十,范氏学堂沐休。
李荣樟前不久刚过了十一岁的生辰。
别家十一岁的孩子身量都一般,但这一两年的,李荣樟吃得好补得好的,那是蹭蹭蹭的长,四房的李荣桦比他还大一岁呢,个头却还比不过他了。
这个子长的快,身上穿的衣裳也是换的快,去年做的棉衣这些好些还是簇新的,今年就穿着短了,宋氏不得不搜罗搜罗拿去给李荣枫他们穿。
都是上好的细棉,跟新做的没两样,也没人嫌弃。
为此,红袖正抓紧给他裁新衣呢。
而过两日,李荣樟就得去参加同窗兼好朋友范清的生辰小聚,今儿个沐休,石榴就赶紧带他进城去玩玩,正好买两身成衣先凑着。
对于闺女要带着小儿子进城玩,宋氏一点意见也没有,闺女向来不让他们操心的,只叮嘱小儿子听姐姐的话,可别瞎跑。
骡车缓缓的离了家门,下了村口石桥往官道上去。
李荣樟掀了车帘往前头望了望,缩回脖子来笑的贼兮兮的,“二姐,前头的骡车好像就是范晋师兄家的,对了,二姐你还不知道,范晋师兄前不久买了个书童回来,顺带着就买了辆骡车来着。”
石榴看着手里的书,没接他的话。
李荣樟兀自捂嘴偷笑了一番,石榴没多话,他心里便真以为二姐喜欢范晋师兄,今儿他们就是背着人偷偷约会去的。
心里还嘀咕来着,只要二姐点头,再让范晋师兄家请媒婆来提亲就是了嘛,何必弄的这般偷偷摸摸呢。
石榴听着身边压抑着的老鼠笑,不由拿了本旁边的书拍在他头上,“沐休也不可懈怠,多看书。”
李荣樟嘿嘿嘿,不远吧、扒了头上的书下来,翻开看了起来。
车厢一时安静起来,只听得纸张偶尔翻动的细碎声。
拂冬静静的坐在一旁,也没发出丁点声音。
前头的骡车也发现了后头的骡车,悄悄放慢了速度,一前一后不远不近的,一路进了洛水城。
进了城,一前一后的到了无茗楼。
冬日里,来无茗楼喝茶听书的人不少,楼里火盆放的足,温暖如春,倒是好消遣的地方。
石榴一路进了无茗楼,伙计都认识她这张脸了,连忙笑迎了上来,“李姑娘,巧的,菊韵轩正好空着,您是老样子,还是换一换?”
以往来无茗楼跟刘东家谈生意都是在这菊韵轩,楼里伙计都记得熟熟的了。
石榴颔首,“菊韵轩,上一壶金骏眉,再来几碟小食。”
“好嘞!您几位楼上请!”伙计将抹布往肩上一搭,颠颠的在前头带路。
前脚进来的范晋在楼梯角不经意的回头,似是才发现遇到了熟人,笑眯眯的喊了一声李荣樟,“樟师弟,好巧啊!”
伙计一看是熟人,便特意安排了菊韵轩隔壁的雅间给范晋。
进了雅间不久,伙计便手脚麻利的将茶点都上了来,李荣樟抓了块点心往嘴里送,一边就出了雅间往隔壁去敲了门。
不多时,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石榴微微抬眸,刚刚在楼梯口没有注意,这厢面对面的,她倒是看出来了,今儿这范晋似乎还精心打扮过。
穿着一身簇新的石青色竹叶纹滚边棉绸长袍,头发梳的一丝不苟,用一支扁玉簪子高束。
瞧着似乎比上次在城中偶遇时又要高了一丝丝?
石榴看了一眼就收回了视线,“拂冬,你先去隔壁。”
闻言,拂冬不露神色,也不多问,立马提步往外去,并且带上了雅间门。
范晋从进来就站在门口的位置,这厢门关了,他看了石榴良久的视线才收了回来,一步步走过来在桌前坐下。
目光又落回石榴脸上,“你怎么知道烽火俱乐部的?你是不是也是爬泰山穿越过来的?你……是不是……认识我?”
石榴迎上他灼灼的视线,不闪不避,“在那个城市长居的人应该没几个不知道烽火俱乐部范晋教练的,毕竟是做过不少大明星的私人教练的人。”
范晋目光微闪,“只是这样么?”
石榴轻笑:“不然呢,老乡?”
范晋心下难免失望,天知道他那日听了李荣樟带的那句话有多激动。
知道烽火俱乐部,李石榴,李诗柳……
他是夜爬泰山被雷劈穿越到这里来的,这般的巧合,对方是不是呢?
又是不是两年前穿来的?
他思绪一散,想到了两年前,他穿越这里的几个月前,那一晚突降大暴雨,隔日他就在某音上刷到女子夜爬泰山遇大暴雨坠落悬崖的新闻……
那个他偷偷喜欢了很久因为重视所以害怕唐突、即便知道她要辞职回老家几次犹豫都不敢开口表白生怕被拒绝的女生,哪曾想到,那日躲在她小区门口偷偷的一瞥就是最后一面呢。
泰山的事故,又正好是女生,他知道的就这一回了。
可她是吗?
如果是……
她怎么会这样说……
范晋脸上情绪变化万千,看向石榴的目光灼灼,“你是不是李诗柳?”
你是不是李诗柳。
石榴咽了咽口水,端起茶盏来喝,敛下了自己的神色。
须臾,搁下茶盏,她一脸好奇,“李诗柳是谁?我叫李石榴。”
许是对方的目光太灼热,不知怎么的,她下意识的就不想承认。
范晋神色难掩失望,可犹不死心一般,继续追问:“那你是不是夜爬泰山穿来的?是不是两年前下大暴雨的那晚坠崖了?”
石榴瞳孔微缩,轻得让人发现不了。
她心下惊讶万分,她是因为大暴雨坠崖没错,可怎么会是两年前呢?
范晋说的两年前应该包括他穿越这里的时间的。
但不管包括不包括,她穿来这里已经十几年了,如何才两年。
怎么在范晋的嘴里,似乎跟他穿来竟是同一年的事?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里跟那个世界是天上和人间的关系?
天上一日,地上一年嘛。
石榴疑惑又好奇,但这事范晋肯定也是说不清楚的。
不过,她顿了顿,既然还没过去十几年,那么,范晋应该还记得清楚当时的事吧?
她深呼一口气,“当时我的尸体有没有被找到?我家里可有人赶来?她……怎么样?”
这本是个悲伤的问题,但范晋恍惚一瞬,眼中陡然迸发出惊人的亮光来。
仿佛身处绝境中的人终于看到了出路,在沙漠中迷失的人终于看到了绿洲。
有什么东西失而复得,再没有比这个还要叫人惊喜热烈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