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城外三十里。
夜半漆黑的乡道上,一支车马队伍正慢慢向五岳城方向前进。
队伍最前方是一匹枣红色高头大马,上面端端正正坐着一位身穿锦绣劲装的中年男子,方脸长髯,面容硬朗,腰中胯有长刀。身后是十几辆大大小小的马车,并有家丁拎着灯笼跟随。
红灿灿的灯笼让车队在夜幕中格外显眼。
男子忽然皱起了眉头,随即望向车队侧后方的山林。
“暂且停步!”男子大喝道。
队伍中传来一阵骚动,先后停了下来。男子驾驭着高头大马离开原来的位置,来到队伍中央的一辆马车旁。
马车车窗珠帘揭开,一个年轻女子声音传来:“萧总管,这么了?”
“后面有人接近,速度很快,轻功相当了得。小姐和夫人暂且不要声张,萧某前去会一会。”
男子随即驱马急速奔到队伍末尾,盯着山路拐角之处。
李远被黑袍女子拖着狂奔了一个时辰,虽已经晕头转向,却也没有生出惊惧之情,心中倒是颇为兴奋:哪怕进不了修行大门,好歹也过了一次武林高手的轻功瘾,这份体验可不是随便谁都能有的。
说来也怪,若是平时的自己,别说这么快的速度,哪怕是慢悠悠跑上一个时辰,如今也要累得半死。可如今似乎一股清凉之意遍布全身,腿脚并没有太多疲累的感觉。李远不禁看向黑袍女子拽着自己的那只玉手,心想,莫非这也是姑娘法术的功劳?
正当胡思乱想之际,女子的速度却慢了下来。
李远向前方望去,只见狭窄的管道上,正停着一支车马队伍,几十盏灯笼把周围照的通亮。一个中年男子骑着高头大马立在道中央,正紧紧盯着自己与黑袍女子。
女子带着李远在距离骏马十几步的地方停了下来,冷眼望着对方。
骑在马上的中年男子发声了:“在下萧严,乃五岳城中孔家总管。不知两位是何来头,可否报上姓名。”
黑袍女子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我们赶路,路过而已。这道这么窄,你们又挡在中央,怎么过?可稍微让一下?”
萧严皱眉:“这中秋之夜,本是各家团聚之时,两位却在荒郊野外赶路,又身负轻功,不由得让人怀疑身份。萧某与五岳城官府倒也有些交情,城中身负武功之人,在下皆有耳闻,却从未听过两位。如今路窄相逢,还请二位报上身份,以打消疑虑。”
女子笑了一下,道:“你又不是官府的,为何口口声声要两个过路之人报上身份呢?若不是这段官路这么窄,两旁又都是树林,我们早就从旁边超过去了。还请诸位让一下,我们还有事。”
“哼。”中年男子似乎没想到黑袍女子态度这么冷淡,喝道:“行不端名不正,姓名有何不可道人的?这荒郊野外,尔等二人专挑官道狭窄之处逼上我孔家车队,在下询问二人的身份来历,可有不妥?”
这下站在一旁的李远也悄悄皱起了眉头。却见身旁女子收敛起笑容,冷冷道:“我姓银,他姓李,去五岳城拜访朋友。好了,让开吧。”
黑袍女子的回答约等于没回答。骑在俊马上的萧严正欲动怒,身后车队里却有人骑马踱了过来,
来人道:“我孔家行商在五岳城也是有名有姓,阁下轻功虽是不凡,但若只凭两人就想打车队的主意,劝二位还是放弃吧。”
说话的是一个身穿绿衫的方脸公子,头戴长冠,腰中亦跨有一把长刀。刀鞘玄黑色,镂有花纹。刀柄末端镶着红色珠宝。
之前萧严打招呼的马车车厢中,年轻女子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后面来人到底是谁,萧总管能应付吧?”
一个中年女子应道:“这时间再加荒郊野外,多半是想趁机敲路过行商一笔的江湖人士。”停了一下,又道:“可也奇怪,在这五岳城附近,听到我孔家名号,小贼早该识相退了。那两人怎还如此不知变通?”
“莫非是外地来的大盗?”年轻女子声音有了几分惧怕,“早知道就早点从宁安镇出发了,都怪爹,非吃完宴才走,结果这中秋半夜里还赶在路上。现在他倒好,醉成这样呼呼大睡,啥也不管。”
“女儿莫要担心。”中年女子道:“据说萧总管的武功在五岳城中也能排得上前十之数,再加上你大哥刚刚也骑马过去了,众多家丁又有武艺在身,对方若只有两人,决然不是我们的对手。”
……
……
车厢这边静了下来,那边黑袍女子和李远的脸色却是有些难看了。
正当李远打算用书中的道理和对方辩驳一番之时,黑袍女子却盯着对方腰上挂的的兵刃,好似忽然想起了什么,兴奋道:
“对呀!去城中也是对练,在这里也是对练。我糊涂了。”
随即像变戏法一番从黑袍中抽出一支长剑来,望着对方,吟吟笑道:
“看样子你们想打,那就打吧。”
萧严和孔家大哥显然没料到黑袍女子忽然宣战,皆愣了一下。
萧严盯着黑袍女子手中的长剑与拿剑的手势,几个呼吸后,似是放心下来,冷笑道:“果然是毛贼,在下会她一会,麻烦孔兄在旁掠阵了。”
绿袍公子点头笑了笑,道:“萧总管尽管放心出手,给宵小之辈一个教训便是。”
萧严翻身下马,从腰中抽出长刀来。刀身三尺,三指多宽,刀身雪亮。侧身持刀举至齐眉,双腿一前一后,摆了个马步姿势。
“你看好,武人和修行者的区别。”黑袍女子头也不回地对李远道。
随即右手拎剑慢悠悠向对方走去。
李远只见黑袍女子所拿长剑在月光下明如秋水,心中暗忖:这剑又没有剑鞘,之前藏在哪里?姑娘的黑袍虽然宽松,但怎么看也不像之前藏着一支剑的样子啊。
转念再一想,嘿,能乱放法术的高人,藏个剑算什么,心中顿觉理所当然起来。
李远是半点也不担心黑袍女子会落败的。开玩笑,你们江湖高手和那狼人对两招试试。
萧严看着黑袍女子拿着长剑临得近了,才借着灯笼看清对方的模样,却被对方的冷艳容貌惊了一下。
身旁的孔家大公子也眼前一亮,对萧严道:“好标志的姑娘,萧总管如能活捉,还请手下留情。”
萧严略略点头以作回应,随后望向黑袍女子手中长剑,冷笑道:
“脚步轻浮,手亦不稳。呵呵,不知姑娘听过江湖中的一句行话没有。生死对决,还用剑的,只有蠢材……和神仙!”
说到一半,脚下一蹬迎身上前,手中长刀甩了个刀花斜斜劈下,直取黑袍女子手腕,意在使其长剑脱手,以便趁机擒下。
黑袍女子身体如水中倒影般晃了一下,便令对方刀势劈在空处。随即抬手,剑尖直刺萧严眉心。
这一剑毫无烟火之气,却快得出奇。
萧严大惊失色,手中长刀急忙向斜上方遮挡,同时缩脖力图躲过这一剑。
长刀挡了个空,萧严睁大了刚刚眯上的眼,却见女子的剑尖如即将出檐的飞鸟,浮在空中,保持着刺出的姿势,两人却依旧保持着五步的距离。
被虚晃了!萧严心中又惊又骇。急忙重新摆出防守的姿势。
“我来了。”女子清冷的声音响起,却似乎含着些许笑意。
叮叮叮叮。刀剑几次相交,碰撞声又快又急,宛如女子五指伸展急弹琵琶。
每一剑都是简单利索的动作,却仿若力重千钧。每一击都快若流星,却不含任何花哨的剑势。
萧严满头大汗,左避右挡,却完全招架不及,脚下早已失了平衡,别说保持马步,差点儿就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只觉对方好似在胡乱劈砍一般,却每一剑都走着最简单快捷的路线,快得出奇,只能堪堪挡住。偏偏每一剑皆重的离谱,自己尚未来得及传内力至刀上以作抗衡,对方下一剑已经落了下来。
格击劈砍,崩搅刺点。李远在一旁看得眼花,只觉黑袍女子身形优雅婉若惊鸿,闲庭信步轻松至极。
啪嗒一声,长刀落地。再看萧严,发髻散乱,满头汗水,右手发抖,衣衫没有一处是完整的。女子的剑已经抵在其额头。
后面骑在马上的孔家大公子张大了嘴还没合上,手里却下意识收起缰绳让马往后挪了挪。众家丁互相看了一眼,也先后悄悄向后挪了一步。
萧严只觉喉中苦涩,不禁咽了一口唾沫,提气试图说上两句,却见黑袍女子收了剑,转身走到站在后方黑暗中的男子同伴身旁。
两人不知悄声说了什么,随即携手顺着来路远去了。
……
……
众人沉默。
隔了近半炷香时间,孔大公子才迟疑着问道:
“萧兄,对方两人难道是我胡国江湖中有名的‘狂刀邪剑’?”
萧严摸了一把汗,拾起落到地上的长刀,道:
“不会。‘狂刀’是个身材壮硕的出家人,‘邪剑’虽说占了个剑的名号,其实所拿武器也是一把狭刀。
“再说,哪怕狂刀邪剑,萧某自诩也能接下几十招,而刚才那女子……”萧严回想起刚才对战的细节,额头不禁又泛出一层汗来:“挥剑是我有生以来所见绝无仅有的快,我左右闪避,却一次都没闪过,这被划破的衣服就是证明。想来对方根本没想要我的命……”
“萧总管,大哥,你们怎么样?贼人被打跑了吗?”
身后传来清脆的少女声音。只见一个扎着飞仙髻的绿衣少女和一位头戴珠宝,衣着华丽的妇人在家丁的簇拥下走了过来。
“萧某有负小姐和夫人,没能擒住对方。”萧严急忙行礼道:“对方武功乃萧某生平仅见,令人折服。”
孔家小姐和妇人对视一眼,问道:
“可对方现在不在这里,可是被萧总管与大哥联手击退了?”
孔大公子尴尬地咳了一声,道:
“我没出手,萧大哥都不是对手,我上去岂不是自找苦吃。”
“那……”孔家小姐顿时打了个哆嗦,“对方现在上哪儿了?”
萧严和孔大公子对视一眼,同时面露疑惑:
对方说是要赶路去五岳城,怎么和自己这方打了一架,反而原路返回了?莫非是专程来揍自己的不成。
“不管怎样,夜长梦多,我们赶快赶路进城吧。”妇人紧皱眉头道。
众人听了也纷纷称是,于是上车的上车,上马的上马,队伍再次上路,只不过比起之前速度快了一倍有余。
……
……
李远像来时一样,被黑袍女子拖着顺原路往回狂奔。好奇道:“前辈为何打完一场就要返回?我们不去五岳城了?”
“别叫我前辈,我也不当你师傅。”女子回头瞪了他一眼,“叫我银月姑娘。
“我本来想带你去五岳城中一有名武师那里,看我和他试招一番,好知晓修行者与习武者的区别。谁知正好半路碰到这身负武功的家伙,便顺道演示给你看了。我们也不需要再进城,省了不少麻烦。”
隔了一下,又问:“刚才的比试,你可看出什么门道没有?”
李远想了一想,犹豫说道:
“好像银月姑娘每一剑比对方快很多,瞅上去有点儿像胡乱劈砍。对方虽出招也很快,但是收招速度却比银月姑娘慢得多,所以顾此失彼,没几下就跟不上了。”
银月咯咯笑了起来:
“我就说嘛,你头脑聪明,是个修行的材料。
“不错,对方收招的速度比我慢得多,正因对方是以自身内力和肌肉控制兵刃,若全力一击不中或被阻拦,肌肉和内力都会处于僵直状态,收招与下一击便会慢上很多。这正是习武人在短兵相接时的先天缺陷。”
李远好奇问道:
“那银月姑娘刚才不是用内力控制刀剑嘛?”
“当然不是,修行者哪怕学凡人一般挥舞兵刃,也是用天地灵气协助的。”
“天地灵气?”李远疑问道:“那是何物?”
“天地灵气,顾名思义,则是这天地存在之初滋生于世间的气息。能否吸纳,利用天地灵气,便是修行者和普通人的区别。”
银月顿了一下,接着道:“引天地灵气入体,则可身与天地合,于识海可登无上大道,于雪山可通十二江稳八湖驱七十二小川。自此逍遥,游历世间,大山古泽,随意而往。”
“……”李远更加听不懂了,只好应道:“还请银月姑娘多多指教。”
银月回头撇了他一眼,笑道:
“好,既然如此,待日后我来引你入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