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汴梁城内的一条僻静的街道上。
一个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男人,正在快速地行走着。
按说男人既然都到了这个岁数,那行事也该稳重一些了。
可他偏偏却是个另类,眼见现在街道上四下无人,男人甚至一边走着,一边还哼起了轻快的小曲。
让男人心情如此之好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多来一直困扰在他心头的一件悬案,最近终于又有了新的进展。
只不过,别看他现在心情很不错,可实际上他的仕途却十分的坎坷。
男人名叫崔善东,是大晋灵察司汴梁分部的一名普通的小职员。
崔善东工作的地方,之所以叫灵察司,顾名思义,便正是专门监察灵力波动的一个政府机构。
并且这个机构从设立之初起,监察的对象便不是平民百姓。
而那些可以操控灵气的修道中人,才是他们的重点监控对象。
正所谓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
由此想来,修道中人在获得了超乎常人的力量之后,受到朝廷的监管,便也是一件合乎常理的事情了。
毕竟强大的力量一旦失去枷锁,那往往便会滋生出黑暗与腐败,这是朝廷绝对不会允许的事情。
就比如下三境还好,毕竟修为有限,可一旦有人成功突破到了中三境,甚至上三境之中。
那么他便必须要到附近的灵察司中备份自己的灵力波动。
因为灵力波动这个东西,其实和指纹,还有身份证号码一样,是每个人生来就独有的东西。
不同的是,指纹可以作伪,身份可以造假,但灵力波动却不会。
因为每个人的灵力波动只要细看的话,便都会发现成千上万的细小区别。
就算有人能仿造其中的一部分,也根本不可能将所有的细节都一一还原。
简单来说,就和世界上根本不会有两个一模一样的人一样。
所以世界上也根本不会出现两个完全相同的灵力波动。
也正是从这些细微的差距之中,灵察司的官员才能清晰的辨别出每一位修行者的真实身份。
而拥有了这项能力之后,朝廷才算真正地给所有修道中人都戴上了一副“枷锁”。
就比如,在大晋的律法之中,就有这样明确的规定。
所有身具中三境修为的人,在进入人口超过五万的城池前,便必须提前三天向当地的灵察司进行报备。
以此类推,中三境修为的人,若是想进入人口超过十万以上的大型城池,则必须提前七天就要去打个招呼。
然而这些其实还都算好的,毕竟中三境的人,只要提前打好招呼,朝廷便一般不会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
可一旦,如果你身遇大机缘,而成功晋升到上三境的话。
那么在大晋的国土之内,除非你能为朝廷所用,否则你便会受到一些“特殊”的待遇。
虽然朝廷轻易不会对身具上三境修为的人出手。
但是作为交换条件,上三境的人也必须随时都向朝廷汇报自己的行程。
就拿汴梁这样的超大型城镇来说,如果事先没得到朝廷许可的话,那么上三境之人,是不能擅自进入的。
否则一旦事后被发现的话,便会立刻以谋逆的大罪论处,到时候就是不死不休的局面了。
正是因为灵察司有着这样维护社会秩序,保障王权法度的重要作用。
所以在大晋的国土内,它其实是一处很常见的政府机构。
但凡人口密集的地方,都会有他存在的影子,只不过一般人接触不到罢了。
按说以崔善东的年纪,在履历上早就应该混个一官半职的了。
可他时至今日,在司里的地位却依然还是最低的那一档。
那些和他同期的朋友早已各自高升就不说了。
再到后来,甚至就连他的后辈也在职务上超过了他。
十几年前,崔善东刚进入灵察司时,别人还叫他小崔。
如今时过境迁,他硬是在原地熬成了老崔,可职位还是一动不动。
按说如此悲惨的遭遇,换作一般人,可能早就自暴自弃了。
可崔善东在这十几年里,愣是乐此不疲的坚持了下来。
甚至后来还有了点颜回那意思了,正所谓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
根本就没有人理解他,也根本没有人知道到底是什么支撑着他走到了现在。
只有他自己才清楚,让他十数年来如一日,哪怕放弃了所有前程也要坚持到底的其实只有一件事。
那便是那个编号“零八一柒”的悬案!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乃是因为案件发生时,正好是阴历的八月十七那天而已,只不过年头有些久远罢了。
十几年前,也就是那场翻天覆地的妖兽之灾发生的那一年,崔善东正式入职了大晋灵察司。
彼时,因为受到那场天灾的巨大影响,所以整个帝国上下便正是百废待兴的时候。
那时的崔善东也和所有新人一样,工作上勤勤恳恳,一丝不苟。
所以他很快便得到了同事的认可与上司的肯定,可以说前途是一片光明。
可惜好景不长,妖兽之灾过后没过几年,“零八一柒”悬案便发生了。
哪怕到了现在,可崔善东还是清楚地记得事发当晚的场景。
那天自己是早班当值,可就在他辛苦工作了一天之后,到了交接班的时候,却出事了。
那时候,由于汴梁城的行政级别很高。
所以设在汴梁城内的灵察司,权限上自然也比一般的同类要大上不少。
比如,除去自身的工作之外,汴梁城内的灵察司,甚至还有权利查看整个帝国北部的灵力波动情况。
在那一天,正当崔善东准备收拾收拾东西下班的时候。
他眼前的仪器却忽然将一束红色的亮光打到了对面墙壁上挂的地图之上。
根据地图上的位置,崔善东很轻易地便判断出了事情发生的地点,正是在帝国北部的一片山脉之中。
可这个并不重要,因为真正把崔善东吓得魂不守舍的,还是那亮光的颜色。
颜色的含义其实并不复杂,事实上,在他来灵察司上班的第一天,便已经有前辈将其含义教给了他。
非常简单,当机器发出的亮光是黄色的时候,那便意味着有中三境的人违反了司内的规定。
而当红色的亮光出现的时候,那问题往往就没有这么简单了。
红色亮光的出现只有两种可能,第一就是有超过五十名以上的中三境成群行动的时候。
第二则是机器确实感应到了上三境的灵力波动……
这两种可能无论是哪一种,都是十分罕见的重大事故。
所以崔善东当时见此自然不敢怠慢,连忙从机器中截取了灵力波动的样本之后,他便开始分析了起来。
只不过随着分析结果的越来越清晰,他的一颗心也随之沉到了谷底。
因为根据分析的结果显示,这突然出现的灵力波动,竟然真的是由一名货真价实的上三境造成的!
不仅如此,而且更惊悚的是,库内的所有样本中竟然没有这个人的备份,甚至就连相似的人都没有。
这就说明,此次意外发现的这名上三境,不光是违背了朝廷的规定不说。
甚至连其身份都是未知的,因为对面这个人压根就没在司里造册在案过。
作为灵察司的工作人员,崔善东可谓是比谁都清楚,一个失去监控的上三境到底意味着什么。
所以没有丝毫犹豫,当时他直接一拳便砸碎了手边的警报按钮。
后来,随着刺耳的警报声,整个灵察司内便全部陷入了紧张的临战状态。
但是万幸,后来崔善东想象中的灾难却并没有发生。
不仅如此,仪器探测出的那上三境的信号很快也如同昙花一现般直接就在原地消失了。
虽然危机得到了暂时的解除,并且在转天的时候,灵察司也按照相关的流程,将此事的来龙去脉进行了上报。
然而在崔善东的心里,这件事情还远远没有结束。
毕竟那个神秘上三境的身份还没有核实,其真实的动机也有待探明,怎么能草草结案呢?
难道自己的工作便只是遇到困难的时候往上一报告就算万事大吉了吗?
这件事情,尽管崔善东后来嘴上不说,可他还是默默地在私底下开始了独自调查。
只是纸终究包不住火,就算他隐藏的再怎么好,这件事情最终还是传到了当时的灵察司司长的耳中。
最后,没有人知道二人到底交谈了些什么。
不过所有人都看到的是,在从司长的房间走出之后。
崔善东便如同一具被抽走了所有灵魂的行尸走肉一般,颓然地坐在了自己的椅子上。
并且从那一天起,原本所有属于他的工作也被一并剥夺而去。
甚至说,如果不是因为灵察司的工作性质特殊的话,估计他也早就被解雇了。
然而,即便是遭到了这样的对待,可崔善东依旧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
在失去了所有的援助之后,他还是坚持一个人接着调查起了这神秘的波动。
万幸的是,天可怜见,在接下来的几年中,他竟然还真的又捕捉到了一些这个“老朋友”的蛛丝马迹。
虽然每次这个波动出现的时间都很短暂。
但是经过对比之后,崔善东还是将目标锁定在了多年之前的那场悬案之上。
而且在这么长时间的追查之中,这一次他还掌握了一个突破性的线索。
那就是此次在汴梁城内举办的灵斗大会!
因为在经过反复的对比和查验之后,崔善东发现,多年以来自己一直追查的这个神秘波动,这一次不仅已经成功的潜入了城内不说。
而且每当有比赛的时候,其便更会频繁的出现。
更确切的说,还不是每场比赛,而是一个名叫苏晴的孩子参加的比赛!
每当这个孩子出场的时候,在其周围便肯定会出现这个神秘的波动。
出于谨慎的考虑,也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崔善东并没有一开始就将这个信息汇报上去。
一直等到现如今两场比赛打完之后,他才终于下定了决心!
今天正好是他夜间当值的日子,所以崔善东在进入灵察司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从抽屉中取出了一个厚厚的笔记本。
本子里面详细的记载了这么多年来,他自己默默调查得来的证据与结果。
看着手里的本子,崔善东一夜无话。
直到转天,迎着清晨的第一缕辰光,他才豁然起身,并笔直地站在了整个灵察司大堂的前面。
看着牌匾上“明察万里”的四个大字,崔善东不禁百感交集。
这么多年过去了,不过是一个未知的波动而已。
可自己却拼上了仕途,也拼上了时间,甚至现在连自己的身体都拼了进去。
他真的很想问一问自己,这一切值得吗?
多少次,他看着同事平步青云,而自己还是原地不动。
多少次,他看着自己微薄的薪水,又看着妻子慢慢变多的皱纹,他怎能不心痛?
可他还是不愿妥协!
因为他是大晋灵察司的官员,所以即便是任何一个细微的疏忽,都有可能将无辜的百姓置于水火之中。
虽然崔善东自身没有丝毫修为在身。
但是在这么多年的工作中,那些修行界中的渣滓犯下的罪行,哪个不是惨绝人寰?
在那些人的眼中,平头百姓的性命甚至还不如猪狗。
完全就没有任何作为人的尊严,甚至就像一种货币一样,是可以用来自由买卖的东西。
这种践踏朝廷法度,无视百姓疾苦的畜牲,每当遇到一个,都会让崔善东心痛许久。
所以,在这样的背景下,他就更不能原谅任何细微的疏忽,哪怕代价是为之拼上自己的一切!
于是,这一天的清晨,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崔善东再一次的敲开了司长的大门,并走了进去。
门刚一闭上,门外顿时响起了一阵议论的声音。
“诶诶诶,老崔这是怎么得了,明明再熬几年就退休了,怎么又跟上面干上了?”
“什么老崔,叫崔哥,你忘了人家对你的好了是吗?
我跟你这么说,如果没有十多年前的那个案子,那么现在司长的位置,就应该是他的才对!”
这时,在司长的房间中,随着崔善东身后的大门被关闭,顿时房间内便陷入了一片寂静之中。
说实话,这一任的司长在上任之前,便已经听过了关于“老崔”的传说。
而等到他上任之后,确实也是见识到了什么叫人的名,树的影!
这个传闻中的老崔竟然还真的和风评所说的一样,每天在到单位之后就一件事,那就是查他自己的案子,其他的则一概不为所动。
虽然这个案子早已被上面定性为了无害事件,可他就是不信,非要自己去查,而且这一查就是十多年。
不过除此之外,老崔在办公室的人缘倒是极好的,从来没听说跟谁有过急眼的时候。
同事之间该帮忙的时候,他也从来都是任劳任怨,随叫随到。
可以这么说,老崔在办公室那是真的堪称一个完美的“透明人”。
除了业绩差一些之外,没有人不喜欢他的。
也就是因为这些原因,所以现任的灵察司司长才没有对老崔采取过特别强硬的手段。
不过二人的交情也就到这了,向来都是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在看到今天这个老崔竟然破天荒的主动来找自己之后。
现任灵察司司长的何政军还是不由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过即使是这样,但二人毕竟不能一直僵下去,所以何政军还是眉头一皱便问道:
“老崔啊,你突然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司长,您看看这个。”
崔善东说着,便把自己的笔记本朝对面递了过去。
“哦,好。”
何政军应了一声后,便打开笔记本认真地看了起来。
其实在之前的时候,他早就想看看老崔这笔记本里写的是什么了,只不过一直碍于自己的身份这才无法开口罢了。
今日正好借着这个机会,他决定自己一定要好好看一看这里面的内容。
只不过,刚开始看的时候,何政军脸上的神色还一切如常,甚至看到妙处的时候,还会频频点头致意。
不过,这笔记本越是向后翻阅,他便越是心惊。
因为如果老崔的所有猜测都属实的话,那这个多年以来一直未能验明正身的神秘上三境,简直就是神仙修为了。
事实上,作为灵察司的一司之长,何政军不是没有接触过这些传说中的人中龙凤。
可是像这悬案中的人一样,能够在瞬息之间就横跨大半个朝廷的人,还真没有。
因为在这笔记本上的记载之中,曾经就有那么一次。
这个神秘上三境的身影就曾在一天之内,便走遍了大晋的整个疆土,而且还丝毫不见疲态。
就这样,在凝重的心情下,何政军终于一页一页的看完了老崔的笔记本。
然而,当他翻看到最后一页,并看清了老崔的要求之后,还是不由愁的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并悠悠回道:
“老崔啊,四相是个什么级别的战斗力,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更清楚,那可是天下的柱石,也是朝廷的依仗。
不过我看你最后还是写到,为了应对此次的危机,非四相出面不可,你这话是认真的?”
崔善东闻言没有回话,而是重重地点了点自己头。
“好吧,”
看到对面的态度之后,何政军当即便明白说再多也是徒劳。
于是他便没有继续在说下去,而只是收下了老崔的笔记本后,才接着说道:
“我知道了,这件事我会酌情处理的,你先回去吧。”
他的这句话,无疑是给这件事划下了一个句号,也是委婉地下了一道逐客令。
可对面闻言之后不仅一步不退不说,反而还又前进了几步,并对着自己说道:
“司长,没有时间了,请您现在就在我的申请书上盖章,否则我会立刻跨级上报这件事。”
这下子,何政军闻言先是一愣,随后才面带愠色地说道:“老崔,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刚才那句话我可以当做没听见,但是现在开始我放你三天假,你自己回家好好想想吧!”
不曾想,他的这句话说完之后,崔善东依然没有任何动作,显然是没有把他的话放在眼里。
何政军见此终于勃然大怒道:“崔善东你他妈疯了是吗?
关于这个案子,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疙瘩,所以我才一直忍你,让你。
可这并不代表我可以无限度的纵容你,你现在就给我出去,明白吗!”
“我疯了?”
崔善东闻言先是惨然一笑,随后才用尽全身的力气癫狂地吼道:
“是啊,我疯了,我他妈早就疯了,这么多年,你以为我不想破这个案子吗?
你以为我不想早日破解他的身份,然后好继续干其他的事情吗?
可我能吗,我不能!
远的不说就说近的,建安五年,涂州鬼灾的时候,就是因为有那么一名邪教的人失去了控制,结果呢?
整整一万人啊,整整一万我大晋的子民就那么被鬼物活活生啖而亡,灾地之血腥惨烈,简直昭若人间炼狱。
还有后来,永昌三年的水患,和永昌七年的瘟疫。
这些哪一次不是那些身具修为的渣滓造成的,哪一次又少死黎民百姓了?
可这些明明都是可以提前避免的事情啊,所以这一次,就算你不同意,我也绝不退缩。
而且别说是和你闹翻,就算闹到朝廷,闹到皇上那里,舍了我崔善东这条命,哪怕只有一丝可能,我也一定要阻止这件事的发生,听明白了吗!”
崔善东说完的时候,由于刚才的那一通声嘶力竭的狂吼,所以他的脸色都有些发白了。
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却发现他眼前的司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正在奋笔疾书了起来。
而且何政军一边写,一边还头也不抬地问道:
“老崔啊,我看你笔记上写着,在几日后一个名叫苏晴的孩子比赛时,这个上三境的人也一定会到现场对吧?”
“对,这么多年来,我找到的唯一一个突破点,就正是这个孩子!”
“这事你有几成把握?”
“说实话,不到五成。”
“不到五成把握,你就敢拼命?”
“哪又怎样,为了我大晋的百姓,就算一成把握我也敢拼!”
“好一个为了大晋的百姓,崔善东我原来真看错你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何政军终于从自己的怀中掏出了一枚小小的印章,哈了哈气之后,便稳稳地盖在了崔善东的申请之上。
眼见如此,就连一直以来都情绪激昂的崔善东也不由为之动容。
因为不管怎么说,他也在司内工作了十几年,里面的规矩他比谁都清楚。
别看他今天有勇气进来和何政军大闹一场,但是其实他压根就没打算得到对方的印章。
因为这个章不盖还好,一旦盖下去了,那么就代表盖章的人也要承担这件事所有的连带责任。
尤其是在这样大规模的事件中,一个不慎便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现在何政军的这一手,无疑是也和他一样,完全就是赌上自己所有的政治前途了。
所以崔善东在看到之后,才会有那样激烈的反应。
他嘴巴翕动了两下之后,这才颤抖着说道:
“司长,你!?”
“别说了,我敬你老崔是条汉子,可在国家大义面前,我也不能当了孬种。
四相那种级别的战力我是给你调不来了,可调动几个星宿的权利我还是有的。
几日后,就是你说的那个孩子,苏晴的比赛对吧,到时候我跟你一起过去。
我倒要看看,这个在我大晋国土上潜藏了十几年的上三境,他到底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