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德在荆棘园的边上找到了那辆观光车,维尔和扎罗却不见了踪影。他望向幽深、宁静、遍地荆棘的丛林,又望向立在山脉之上的,黑乎乎的城堡,开始寻找起总管他们的身影。但是太黑了,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于是他决定步入这片无人的森林,一探究竟。当然,他也早就想进来了,因为他对柏妮丝的思念,是与日俱增的。
面前是个小山坡,他爬了上去,他进入了丛林。树叶在头顶簌簌作响,弯曲扭折的树干,像魔鬼的脸一样林立在四方。有风经过,他感到格外寒冷,他不由得抱住了胳膊。他继续向前。
或许是得到了上苍的眷顾,又或许是维尔和扎罗的脚步太过沉重,他在行走了不到三分钟之后,就发现了他们留在地面上的泥泞鞋印——被踩得七扭八歪的草地上,有着一条由鞋印组成的,一直蔓延向城堡底部的曲线。
他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找对了方向,他也觉得自己很快就能看到柏妮丝了——她一定就在城堡里,否则都这么晚了,维尔来这里能做什么呢?
空气是湿润的,来自山谷那头的风,是冰冷的。他的脸很快被打湿,刚刚干涸的泥巴在他不经意地抹拭下,又化成了黑黑的淤泥。手脏了,指甲也脏了,而且很不舒服,裤脚、鞋子也被露水所打湿。鞋底又黏又湿,他只想尽快走出这片看不清尽头的丛林。
树木的间距开始变窄,脚印的痕迹也拐向了山坳深处。他沿着它们,继续前行。
终于到达了通往城堡的那条石阶。再往上爬行数十米,他便可以进入那座根本没有建完的城堡了。露水早已打湿石台,似乎还氤氲着一层薄薄的雾气。石阶年久失修,在经过风吹日晒之后,出现了颓废的迹象——有的石阶碎掉了;一半有的石阶被树藤缠绕;还有的石阶,已经被泥土掩埋。
他踏了上去,脑子里不禁回忆起多年前的那些过往——他和柏妮丝一前一后,或缓步上梯,或互相追逐的场景。白日,少女,飘扬的裙摆,甜甜的微笑,宁谧的森林和古老的城堡。他很想回到那个时候。那段时光,是他最幸福的时刻。
当他攀上第三十三层台阶的时候,他听见了隐约的交谈声。他开始变得小心翼翼,他也伏低了自己的身子。在到达城堡的正门前时,他发现了一处摇曳的火光——就在二楼的破碎石窗里。火焰背后的墙上,还拖拽着一胖一瘦两个人的影子。
“……看来我们得把计划提前了。”是总管维尔的声音,“如果再拖下去,我迟早要被他收拾掉。”
阿德将耳朵贴到了墙根上。
“叔,您的意思是……老爷他……发现我们做的那些事了?”阿德听出是扎罗在问。
“我不确定,”总管吁了口气道,“但在最近,他对我的态度明显不对。就比如今天,他下午的时候还让我拿出个应对员工放假、维持庄园日常运作的方案,可到了晚上,他又突然把锅甩到了我头上——就好像是我不想给员工放假似的……他这不就是在‘杀鸡给猴看’吗?还有费赛尔骂我那会儿,他一直都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这放在以前,是根本不可能的。再怎么说,我也是总管,他不可能连这点面子都不给我。所以我怀疑他一定是发现了什么。”
“叔,不会是因为埃尔莎那件事吧?”
“老爷都恨不得生吃了他们父女!你觉得他会因为这点小事就突然对我改变态度?更何况,我对他们什么样,老爷又不是不知道,可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还有,扎罗,你仔细想想——如果老爷真原谅他们了,那他为什么要让他们住在山洞里呢?‘人烟’里大把大把的好房子在,他为什么不安排他们去那里住呢?可见老爷根本没原谅过他们,他也乐于看他们遭罪受苦。”
“那是因为大小姐和艾丽夫人?”
总管沉默了一阵,道,“也不能够。我也没招惹过她们啊,她们针对我做什么?就因为埃尔莎的那件事?那更不可能了,因为在那天晚上,埃尔莎根本没告发我。再说了,就算她真告发我了,老爷也不会管,我更可以说这是我和埃尔莎两个人之间的感情纠纷而已。”
“叔,那照这么说的话,你该不会是想多了吧?或许老爷今天只是心情不好呢?”
总管长吁一口气道,“扎罗,我都伺候老爷多少年了?难道连他这点心思都看不出来吗?他现在就是对我有意见。但我不知道他现在对我有多大意见——是不把我撵出去就解不了气的意见,还是只想痛批我一顿的意见……如果他只是想痛批我一顿,在员工面前树立下他身为庄园主人的威信倒没什么,我完全可以配合……但,如果是被他发现月季广场的那件事了,那我可就完了……老爷最痛恨家贼……索林就是最好的例子。”
扎罗倒吸一口凉气,惊惧道,“叔,那新玫瑰庄园的事,咱们就别参与了吧……要是被老爷送进监狱里去,那赚再多的钱,咱们也没地方花了……”
“出息!”维尔恼怒道,“有钱不赚,不是傻子就是王八蛋。怎么,你跟钱有仇?”
“可现在这种情况,咱们再出手好吗?万一真被老爷给盯上了,那咱们还能有活路吗?”
“所以我才会叫你到这里来——我们得商量下接下来的对策。”
“叔,我脑子不好使,你知道的……”
“我也没指望你能想出什么好主意。我只是想让你提前做好心理准备。”
“啥准备?”
又是一阵沉默。
“做好被开除的准备。”总管吁了一口气,继续道,“如果真是月季广场那件事被老爷知道了,那你就得顶在我前面。”
扎罗再次倒抽一口凉气,然后惊慌道,“叔,我会进监狱的!叔,你不能这么做!”
啪的一声响起,貌似是总管拍了下扎罗的脑袋,“你他妈慌什么?谁他妈说你非进监狱不可了?嗯?遇事能不能冷静一点?那几个公会的会长,写的又不是你的名,你他妈有什么可怕的?”
扎罗哆嗦着说,“叔……我没听明白……”
“我的意思是:如果月季广场的那件事真败露了,你就得说,当年负责材料供给和广场建设的那几家公会是你帮忙找的。这样的话,你顶多是个失职的罪,而我,也只是个用人不当的罪!你最多被老爷开除,而我呢,兴许是扣奖金、扣工资、降职处分啥的。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啊,只要我还能留在庄园,还能和柏妮丝小姐说上话,那新玫瑰庄园的建设事宜,迟早还是咱们叔侄二人的。”
他顿了一顿,貌似还拍了拍扎罗的肩膀——阿德听到了某人手臂被拍打的动静——继续道,“扎罗,这是黎明前的黑暗,只要咱们能挺过这段难关,那富贵无穷的日子,可就为期不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