伪装用具还是要了回来,在他推迟了与施戴佛·别野的签约、通知经济犯罪调查科中止行动,又在左思右想、无限犹豫、忐忑不安的心绪中,终于鼓起勇气给芬格里特发了一条短信之后。
当时,他都做好挨骂的准备了。然而,大小姐回复得却相当干脆——“房间密码给我,我让玛丽给你送下去。”
阿德感觉自己就像个小丑,之前的种种猜测,之前的种种担忧,无一例外都是他庸人自扰的产物——大小姐又不是逮谁骂谁的真疯子,他真是白跟她接触这么久了。
他就不应该有那么多的想法,他就不应该有那么多的纠结,他应该直接跟大小姐说:小姐,我想回红茶别墅取一些东西。
可他的性格就是如此,对任何不确定的事情,总会持有悲观的想法,尤其是关乎自己的事。犹犹豫豫、举棋不定、优柔寡断是对他的最好写照。
下次,我还是干脆一点吧,别总是让自己陷入精神内耗。在拿到箱子的那一刻,他对自己说。
可下次,他真的会改吗?他也不敢确定。因为他的性格,是由家庭因素和经历的种种日积月累而来,它们早已成为了他的一部分,如果想要彻底改变,无异于脱胎换骨。
想着想着,他便再次陷入了惶恐与不安。柏妮丝就是因为他的软弱,才会被加尔·西蒙抢走的。当初,如果他没有在加尔出现之后就躲起来,如果他能厚着脸皮、忍着嫉妒,在他们玩耍时硬挤进去,或许柏妮丝就不会抛弃他了。他会一直陪着她,他会做她最忠诚的仆人。还有可能,他会得到她的青睐。
然而刚刚触动了这个念头,他就马上否定了自己——你疯了是吗?你在想什么?那可是安格斯大人的宝贝女儿,你不要命了是吗?对,没错,大小姐的芳心是被朴松民夺走了,两个天差地别身份的人,也陷入了爱恋。可他们是他们,你们是你们,你不会成为朴松民,而柏妮丝,也不会变成芬格里特。
可是越阻止自己胡思乱想,他就愈加想念柏妮丝。她上次哭啼啼、楚楚可怜的模样,就像烙印一般镌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没了华服金饰,也没了红唇长睫,她只是穿了一件十分朴素的亚麻裙服,她只是扎了一根马尾,然而,他却感觉她,比以前的她更加美丽,更加动人了。当时,他的心都差点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他就是喜欢她,而且思念与日俱增,他感觉自己都快疯了。他想见她,他想一直陪在她身边,他还想……拥有她。
风已停摆,满眼的绿色和金黄替代了清晨里的灰白。不知不觉间,他居然走到了荆棘园。他不禁怔住。我不应该来这里的,他对自己说,我应该回到玫瑰小屋去……不是说好了要去厨房侦查艾尔莎的吗?阿德,回去,别待在这儿。
但他还是下意识地向柏妮丝所在的方位观望。他在期盼她的出现——哪怕只是远远的一眼就好,他想,等看见她了,我再回去。
她没出现,艾利格修女出现了。女仆布尔玛驾驶着观光车,将修女送进了荆棘园。她们看到了他。修女有点迷惑,但还是对他微微颔首致意,布尔玛则微笑着跟他打了声招呼。他对她们僵硬地回应。这一瞬间,他感觉自己尴尬无比,就好像自己的心事,已经被她们看穿了似的。他不敢再继续待下去了。他转身,提着箱子落荒而逃。
阳光温热,微风沉醉,他一点都感受不到大自然带来的美好,他沉沦在无限的恐惧与惊惶中。
不能再来了……他想,不能再被别人发现了……如果他们知道了我那些龌龊的心事,他们一定会嘲笑死我的……嘲笑还是其次,如果我对柏妮丝的觊觎之心,被大人发现……那我就别想在庄园里继续生活下去了……不能再来了……不能再来了……
他没回玫瑰小屋,而是去了路旁的公用卫生间,给自己换上了伪装。他再次成为了小哑巴——艾尼斯。
一进厨房,拉桑就表现出了热情而亲切的关怀,他拉着阿德问:事情办得怎么样了(阿德以福利院出院为由,请了一周的假)。
阿德用手语说:差不多搞定了,只剩下档案转档的事情了。这件事比较麻烦,有可能还要出去几次。
拉桑摇摇头,叹息一声,用手语表示道:这种事情是比较麻烦,因为他们(指岛办公厅工作人员)总是不能说清楚都需要什么,而且态度也不好。我之前办遗产过户的时候,就被折腾了好几个月。艾尼斯,你别着急,这种事他们办得本来就慢。
阿德点点头,随后便投入到了工作之中——洗碗、搬菜、运肉什么的。不过他专门找了个能看清楚艾尔莎所有动态的角落,然后一边干活,一边注意起她的动向。
艾尔莎还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不过脸色变好了许多,手臂和腿上的伤痕,也没有新添的迹象。阿德猜测:估计是总管维尔在近期没有找她麻烦的缘故。
这是个既可怜又可恨的女人,她的心态也根本无从猜测。阿德不懂,艾尔莎干嘛非要待在庄园里不走呢?如果维尔对她做的那些事都是真的,那她面临的不仅仅是生理上的折磨,而且还有精神上的打击啊。干吗不走呢?你在这里工作了这么多年,应该能积攒出一些积蓄吧……她好像也没有什么不良嗜好……真是看不懂,这么多年,你都是怎么忍受过来的?
这时,艾尔莎刚好洗完了几套烘培用具——阿德知道,她接下来就要把这些东西送到隔壁的去污室进行消毒和清洗了。果不其然地,她将它们全都放进了收置车里,然后推着它,向门口走去。她推得很是吃力,因为收置篮里,已经出现了溢满之势。阿德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觉得她就像是在故意折磨自己似的。
她一边低声提醒别人小心,一边道着歉,从人群的缝隙中艰难地挤了出去,在经过无数的冷眼后,她才最终到达了门口的位置。她看起来很累。她停住,然后松了口气,又伸手擦了擦额头。汗水自她的脸上滑落,又被外面的阳光打亮,显得晶晶莹莹的。
厨房里很快恢复了吵闹的场景——切菜声,剁肉声,流水声,吆喝声与笑声,声声不绝,根本没有人再去在意艾尔莎的举动了,仿佛她是路过的空气一般。
“呦,这不是艾尔莎吗?”门外突然响起一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女人声,“你还当厨娘呢?”
艾尔莎愣住,她眼里冒出惊讶与恐惧的神色。接着,她便迅速低下了头。
几个正在靠近的,被阳光投射到地面的人影从门外踅了进来。是一胖两瘦三个人影,其中还有个女人。胖子居左,女人居中,另外一个居右。
“哎呦,你怎么一个人推这么多的东西呀,”那个充满嘲讽意味的声音再次响起,“你吃得消吗?哎呀,艾尔莎,你这么瘦,可千万别勉强自己。”
“快来几个人帮帮艾尔莎,别挡客人的道。”总管维尔的声音响起。
几名仆役上前,接管了收置车,然后向隔壁推去。艾尔莎低头跟上。
维尔等人走进门里。
“大家先把手里的工作停一停。”维尔像卡奈庄园的主人似的向下摆了摆双手,然后朗声道,“来,我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咱们以前的老同事,霍尔酒店的会长夫人提娜·霍尔夫人。她是来专门看望大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