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柳的情绪复杂难辨,喟叹道:“阿景,我相信你,但我又不敢信你。”
我相信你,相信你对我的感情,相信你不会伤害我;但我不敢相信你,当我真的难产时,你会不会什么都不做,放弃这大好的机会。
我不能将自己的性命、京城的亲眷、颜家都寄托在你的感情上,赌你一定不会这么做,不会趁机做些什么。
我想要的是你不能这么做,因为你鞭长莫及。
萧景能理解颜柳的顾虑,但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溢出难过,他足够沉稳冷静、足以成熟面对世事,可颜柳在他最柔软的心上,颜柳总能轻易挑动起他的任何情绪。
“阿景,你看啊,我让你现在离京,就是我在仗着你对我的感情提出过分的要求,我并不能强迫你离京,但我却笃定我说出来你就一定会走。”
萧景苦涩道:“因为我不走,你就要防我了。无论我走不走,我都不能陪在你身边,我在京城,只会让你思虑过多。”
“我再陪你两天,两天后我就离京。”
半个月足够萧景做许多事,但是两天只够让他再陪陪爱人。
颜柳犹豫了一会,最终还是同意了。
萧景和旁人不同,他足智多谋又太过了解颜柳,颜柳怀孕精力不济,她担心自己走进了萧景的圈套。而两天时间,纵使萧景做了什么,距离颜柳生产还有两月,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将危险扼杀在摇篮中。
最重要的是——颜柳也舍不得萧景走,她想萧景陪着她……
萧景立在廊下,看着疾医进房给颜柳诊脉,心内黯然,他遭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以往无论他遇到什么麻烦,他都坚信自己能够解决麻烦。
他出生优渥、才貌出众,年少就已手握大权,他有骄傲的资格,但是此时……面对着怀孕的爱人,面对着自己此生挚爱,他什么都做不了,他甚至在疾医诊脉时都要避开,免得他知晓颜柳的身体状况。
当他的心上人正在怀着他们的血脉时,当他认定的妻子,他要走得远远的,要离开京城,最好不过问一点京城的消息。
更令人憎恶的是,在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有心思去想——柳柳会在这个时候对皇帝动手吗?柳柳会想扶持谁做皇帝?
萧景不该也不能在这个地方在这个时候思考这样的事,可是他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不用他刻意去思考,他的心中已经想了许多。
“呼——”
萧景长舒了口气,想要缓解焦虑的心情,听到身侧脚步声,他不出意外地看到了盛泉。
盛泉不该说的,但他思虑一夜,还是说了,“如果你只是为了主公的身体,那么你不该回京,主公自有我们照顾,无需他人担心。”
盛泉的言外之意是要萧景离京,他想主公喜欢萧景,纵然亲口说了此事,心中怕也不好受,倒不如让他来说此事,做这阻止爱侣相会的恶人。
但他万万没有想到颜柳已经说了此事,也没有想到对一个不能陪在怀有身孕的心上人身边的男人说,我会照顾好你的妻儿,是一种什么样的挑衅?
萧景变了脸色,盛泉说的是对的,他深受颜柳信任,在颜柳身体处于虚弱的时候,盛泉会寸步不离的保护着颜柳;在颜柳生产时,他肯定是在颜柳身侧,提防着可能的意外;甚至他可能会亲自给颜柳腹中的子嗣启蒙……
而这些,萧景通通不能做。
萧景知晓这火来的毫无缘由,盛泉只是做了属下应该做的事情,或许是颜柳对他非同一般的信任,或许是盛泉这有恃无恐的态度,哪怕颜料知晓他插手自己和萧景的感情,说了上面这番话,也不会对他有所责备。
萧景的眉形凌厉,当他不笑时,刻意收敛的锋芒都尽数展现在眼前,如不可观测的深渊,让人在侧就感到坐立难安,萧景不带感情地道:“我该唤你盛泉,还是——杨泉?”
盛泉难掩惊愕,萧景知晓了他的真实身份,是杨正兴的小儿子,甚至杨正兴和主公之间的关系……不,他可能只是在炸他,盛泉思及此时,他面上的神情变幻已经暴露了许多东西。
“呵,果然——”
萧景留下这意味不明的话,看到疾医从房中出来,就离开进了房中,当踏入门内的一刻,他迅速变得柔软、温和,像是春日午后的暖阳,不带丝毫攻击性,只有暖意。
徒留盛泉在原地深思,萧景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萧景是在警告你别插手我和他之间的事情。”颜柳得知事情经过后,对盛泉解释道:“这几年杨老和我们走的近,萧景之前应该就有猜测,你那日的表现正好印证了他的猜测,就是杨老是我们的人。”
“他在借着这件事警告你离他远一点,否则他今天能从你的表现中印证他的猜测,明天也能推出更多东西,那时候我们可能还不会知道发生了什么。”
颜柳这话说得毫不客气,她瞧着盛泉备受打击的模样,安慰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萧景,萧景惯会玩弄人心,他有心算无心,你猝不及防之下被他看透面上情绪也是正常的,不必因此妄自菲薄、自怨自艾。”
盛泉撑着头,道:“我原以为……”
他这话说一半,又顿住了,他原以为什么,以为他是颜柳信任的人,所以萧景不会对他动手吗?还是被萧景和颜柳相处时的面目所迷惑,真以为他是个温润无害的人?
盛泉道:“是我鲁莽了,主公,这是我的错,我没有认真对待萧景,看低了他,也高看了自己,所以和他相处时竟然没有一点防备之心,甚至……”
盛泉想到自己对萧景说的话,面露懊悔,他不可否认地认为萧景回京是在给他们添麻烦,是多此一举,甚至在心中评判过萧景的做法。
可他却忘了,如果抛开他和颜柳的关系,盛泉并没有能力阻止萧景行事,甚至如果萧景心狠些,对颜柳薄情些,这时候他们应该讨论如何在生产时应对来自萧景的麻烦……
他能指责萧景不该回京,并且萧景没有反驳这点,只是因为萧景爱着颜柳,以爱人的身份,他做的确实太过糟糕,什么都不能做,什么都不该问。
颜柳摇头失笑,道:“无妨,我知道你是担心我,下次不要这么做就好。你要记住,不要因为我和他的感情影响你的判断,无论如何,他都是我们最大的竞争对手。”
颜柳和萧景相处越近、相处越好,他们身边的人就会下意识忽视掉对方的身份,而用一种新的视角看待对方,既然颜柳可以对萧景这么说,那么我为颜柳考虑,所以我也可以对萧景这么说。
“唔——这件事也要对颜朴他们说一下,免得他们之后犯了和你一样的错误。”
盛泉想到自己要被颜朴奚落好一阵了,不由哀叹一声。
颜柳原本想扶持先太子的幼子继位,现在萧家知晓颜家和杨正兴的关系,那这事就要重新考量了,杨正兴被太子托孤,希望他能在自己死后照顾好幼子,是如今的太后信任的人,是朝廷中太后一党的坚定拥护者。
颜柳原想着等现在这位皇帝驾崩后,就扶持先太子的幼子登基,一个和颜萧两家都无关系的新帝与一个和颜家有千丝万缕关系的新帝,扶持这两者登基的难度绝不相同,但是萧景既然已经知晓了,那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颜柳和盛泉分析起当前形势,道:“等我生产、调养好身子,约莫要到九月了。我不打算在今年对皇帝动手,萧家纵算知晓此事,目前对我们没有大的妨碍。
萧景既然说出此事,肯定也是没想着在这个时候动手,一切都等我生产后吧。”
***
在这最后两天,萧景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做,没有回萧府,也没有进宫。
他有许多时间去做旁的事,这两天,他只想陪着柳柳。
两人分别时,一连下了几日细雨的京城难得出了太阳,天气晴朗,适合远行。
“阿景,我目前不会动皇帝,我要动他,也是在你回京之后。”
萧景愕然。
颜柳笑着道:“我前些日子逼皇帝下了罪己诏,我以为你到京城就会问我这件事,没想到你竟真的一点都不问,真不怕我换一个亲近颜家的皇帝?”
萧景拉过她的手,道:“我怕,但我更怕你出什么事。”
我怕皇帝会在你生产时做些什么,所以我愿意不过问这件事。
颜柳道:“我诞下孩子,会给你寄信的。”
若是没能平安诞下子嗣,那就会有在京城的其他人给你寄信,讨论怎么瓜分颜家。
“嗯,一切平安。”
“一切平安。”
萧景恋恋不舍地松开了颜柳的手,眸中满是不舍,转身欲走。
颜柳突兀拉过他的手,迎着萧景投来的关切目光,道:“阿景,我心悦你。”
萧景瞪大了双眼,这是四年前的那一晚后,颜柳第一次直白地说出心意。
“柳柳,我亦心悦你,你要好好的。”
“放心,我的运气一向不坏。”
春日和风中,两人依依不舍,最终一人大步离去,一人留在原地目送着郎君离开,看似远走的人心狠,却是留下的人一手促成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