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五年,六月,午后。
空气中弥漫着酷热的气息,池塘的水面上荡着微波,偶尔能看见蜻蜓低低掠过水面,蝉鸣阵阵。
颜柳握着团扇挡住斜射进屋的阳光,伸手接住榻上即将掉落的玩具,递到孩子面前,孩子被鲜艳的颜色吸引,伸手要抓,颜柳却又拿远了些。
如此几个来回,颜祯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中满是委屈,瘪着小嘴要哭不哭的模样。
萧景无奈抚额,拿起手边的拨浪鼓转移孩子的注意力,道:“孩子长得快,祯儿比我上次见她时大了一圈,你将她照顾得很好。”
“那是自然。”颜柳毫不心虚,她安排人照顾四舍五入就是她亲自照顾的啊。
颜祯慢慢地爬向萧景,伸手要够拨浪鼓,萧景握住孩子软乎乎的小手,道:“祯儿还会爬了,祯儿真厉害啊。”
孩子似乎也知道在夸她,咿咿呀呀地附和着。
萧景哄着孩子锻炼,在榻上多爬几圈,同时注意着颜柳,他不着痕迹地挪动脚步,挡住了直射向颜柳的日光。
颜柳放下团扇,没头没尾地说了一句:“七月怎么样?”
萧景知晓,这是在问皇帝与七月大行如何,“可。夏日炎热,各地就算有所想法也会受到天气限制,行动缓慢,但太子年幼,恐怕无法让天下人心服,我担心各地会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上京。”
颜柳早有准备,道:“那就让太后垂帘摄政,这是前朝就有的事情。”
“现在的太后?”拨浪鼓的声音逐渐减弱,晃动的珠子慢慢落回原位。
“她历经两朝,唔……马上就是三朝了,让她垂帘摄政更适合。大齐的名头现在还是很好用的,面上总是要过得去的嘛。皇后不满二十,才满周岁的皇帝和年华正好的皇太后,这无法让天下人信服。
现在的皇太后是文宗亲自为仁宗选定的妻子,是仁宗的皇后,她已至中年,且勋贵出身,并不是不通文墨的女子,让她垂帘听政,更好一些。”
萧景道:“我觉得不合适。”
颜柳蹙着眉头,道:“你是担心太后会生出野望?我想着最多不过五年,皇太子虚岁都七岁了,孩子也立得住不用担心一场风寒要了他的命,那时就让皇太后临终托付顾命大臣吧。
这也看得过去,而且五年时间也足够削藩了。”
萧景听到风寒二字时似笑非笑,想到了皇帝肃清宫闱一事,萧家在皇宫中的积累十不存一。
“我并不担心太后,至于她身后的定远侯府……太皇太后故去后,承恩侯府瞬间败落,定远侯府能拿得出手的也只有是皇太后,等皇太后故去,饶是定远侯府行事素来谨慎,面对如今的京城也只能是败落得慢些。
太后手段不算高明,定远侯府中连看清局势的人都没有,再给他们十年。”萧景嘲讽道:“也翻不出风浪。”
“那不就更好,他们不值一提,免得你我日后麻烦缠身。”
颜祯握着萧景的手指,挣扎着站起来,萧景赶忙扶着孩子以防她摔倒,这才道:“你知晓我的顾虑,我也看得清形势。杨正兴是你的人,小殿下是握在你手里的,太后私下和你达成了合作?她唯一能拿的出手的就是这个名头。我不能让皇太子养在她的膝下。”
“萧景,皇后是你们的人吧,皇后的母亲和萧家大房的老夫人同出一族,我是不会同意太子被皇后抚养的。大齐的皇帝陛下还是要能有自己的判断吧。”比如说非常亲近颜家,言必称萧家有不轨之心。
“颜柳,皇帝刚刚肃清宫闱,太后在宫中多年,皇后性格仁善,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懦弱,这是她进宫前被你们多方查证的。太后垂帘听政,对我来说宫中变数太多,我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唉。”颜柳装模做样哀叹了声,她心中也知晓萧景是不会同意的,但是万一呢,万一他脑子出问题了呢。“那你心中的想法是……”
两人对视一眼,异口同声,“五皇子。”
是了,再没有比仁宗的五皇子更好的人选了,他成年且又是贵妃之子,上面几个兄弟都在仁宗末年的宫变中逝去,论长论贵,都该是他继承皇位。而且五皇子还守过皇陵,孝心天地可证,对天下来说远比太后垂帘听政要好,人心也会安定,各地也会以为朝臣只是弄权还没有想谋朝篡位。
毕竟仁宗也才薨逝五年啊。
而对于萧景和颜柳来说,五皇子也是极好的选择。
仁宗在时,五皇子一系就是根基最浅的,相比如今的皇帝登基还有淑妃和皇太后的支持,以及朝中对大齐的忠心之士,五皇子登临帝位也找不到信任的人手,只能完全受制于颜、萧两家。
五皇子血脉存疑,是现成的把柄。
五皇子性子柔和,且极为看重亲情,定然不想这言论流传于天下,届时无论真假,都会影响他母妃的清誉。况且五皇子还有一胞妹存活于世,这也是能拿捏他的办法。
相比于皇太后,五皇子的手段更稚嫩,也更优柔寡断,不是敢背水一战的人。
颜柳感慨道:“这人选千好万好,只有一点不好,那就是我们曾答应过白存。当年之事,他也算是帮了我们一回。”
当然,若是没有其他法子,颜柳也只能将这承诺抛之脑后,总归又不是她亲口答应的。
颜柳还是更想让皇太后垂帘听政,为此,她可以割舍一部分利益给萧家,可惜萧景丝毫不松口。
颜柳心下叹了口气,唉,他安排杨正兴这步棋算是废了。颜柳安慰自己老早年对自己尽心尽力,就当她当年没让小殿下在宫变中活着吧。
这么一想她拉拢到太后也算是赚了。
“我想到个办法,或许能保住五皇子的命,不知可不可行?”
伴随着婴儿呀呀声,颜柳和萧景商讨出了一个初步计划,并确定了两方在未来几年的合作。
天灾漫延,朝廷赈灾耗尽了力气,这也是各地摸不准朝堂中人心思的缘由。谁家谋朝篡位,还忙着各地救灾的啊,甚至还掏空自己的府邸,这个时候不应该从朝廷中捞钱发展自己的人手,跟着各地民变四起,然后揭竿而起吗?
大家不理解。
这也是部分人相信她们架空皇帝,只是为天下计,是能臣、权臣,却绝不是谋逆之人的原因。
颜柳和萧景确定在不阻碍救灾的前提下,尽量分化藩王手中的权柄,达成削藩意愿,还有各地有节度使之实,而无节度使之名的封疆大吏和在族地经营数代人的、至今苟延残喘的大族。
先将天下想冒头、敢冒头,有能力冒头的人都解决了,届时再是颜、萧两家的事,否则两方先斗起来,只能白白给旁人做了嫁衣。
天边残有微弱的霞光,萧景抱着熟睡的颜祯走在颜柳身旁,道:“小孩子长得快,她快记人了吧?”
颜柳拂开路旁垂落的柳枝,道:“还早呢,这两年你想看她随时都可以。”
等她大些就不行了,免得真培养出什么感情。
萧景笑着称好,心内却没有多少波动,孩子于他属于乍然出现,并不似颜柳被迫与她相处十月,没有相处也没有世俗上必须对孩子产生父爱的压力,他其实并不是非常在意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