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涉及礼仪一事素来是大事,至于萧景和颜柳还是大齐臣子……嗯,入殿不趋赞拜不名的臣子,每次见齐王和她们相处,旁人都觉得齐王要跪下了。所以这婚礼的礼仪一定不能忽视,假若他们中有人真的登临帝位,这是要写到史书中的。
尤其是还有许多人投靠无门的,只要我足够引经据典、掉够书袋,那就是有可能得到赏识的啊。
至于说才学不够出众的,那也没关系啊,我足够激进也足够仔细啊。譬如说这进门之后走的步数大小、数量多少,衣服质地、花纹都是有讲究的啊。
至于说这个也不行的,那没关系,我可以生造嘛,譬如这龙凤成祥,凤与凰才是一体的啊,怎么能是龙凤?至于谁先谁后,让我给你编出(划掉)找出个古籍中早有的说法。
所以朝堂上一时吵得厉害,还没有被重用的人都希望借此向颜柳或者萧景表忠心,能够像崔仪一样平步青云。而已经彻底投靠的人吵得更是卖力,毕竟你投靠了颜家,也不想以后遇到萧景那边的对头被人嘲笑一句原来是颜夫人的陪嫁啊?
虽然我们嘴上不说,但其实心里还是觉得妻家就是要比夫家低一头的啊,陪嫁来的人就是要讨好夫家的人,让夫家认可你啊。
能混到这个位置的都是人中龙凤,但是想想就要气炸了,总之力图要压对方一头,就算压不了对方也绝不能给对方递把柄!
而这场由颜柳和萧景引起的争论,两人却都不好直接阻止,无他啊,容易引起下面人的误会,让人心里犯嘀咕,你这现在愿意低对方一头,那以后的皇位呢?
我们是想着从龙之功的啊,谁也不想上面还要再压一个人吧,我们讨好了你,还要讨好你的“丈夫”,这样才能得到好处,那做什么不直接讨好你的“丈夫”啊?
更何况绝不能轻忽礼仪,认为可以为了感情退让一步,他们已登临高位,日后更可能是天下共主,一言一行都是天下人的典范,现在给自己戴上“妻子”的枷锁,日后就会让人更加注重“卑弱的女子”身份,从而无法树立以自己为核心的尊卑礼仪。
礼仪是由行为驯化思想,譬如臣子面圣行礼不能直视君王,所有的一切行动都应该被礼仪束缚,礼仪可以不被使用可以错漏百出,但绝不能没有,否则就是丧失了制定规矩的权利。
颜柳信任盛泉,也允许他私下相处随意,但绝不会免除盛泉行礼,这是尊卑有别。夫妻也是如此,妻可以不对丈夫行礼,那是丈夫的宽恕不是妻子应该如此;儿媳可以不用晨昏定省,那是婆母的仁慈不是儿媳恃宠而骄的理由。
数代人刻意推行的教化已经将君臣夫妻尊卑绑在了一起,礼仪限制到各个方面,所以在大齐初建立时,那时有从龙之功的女子只能将自己融入礼教的体系中,提出宗法上的男女之分,因为形成的礼仪无法被彻底推翻,千年来被无数人缝上补丁的礼教已经深入众人生活中的每一部分。
只有融入礼教,这才是她们能活下来的唯一办法,否则暂时的兴盛只会在她们稍加衰弱时迎来反古思潮,她们永远无法去驳斥古籍中的所有尊卑,所以我们换一个方式制定“男女”吧。
而这是颜柳和萧景的第一次成亲,是大齐第一次有两个属于宗法意义上的“男子”成婚且两人又都身居高位,自认会引来旁人关注。两方都不能让旁人觉得哪一方要低一些,进而方便他们将萧景和颜柳代入他们早已熟悉的尊卑礼教中。
婚礼可以简单粗陋,可以与历史上的所有婚礼迥异,不伦不类,但是绝不能让人能将夫妻尊卑代入到他们身上。
左右他们都是制定规矩的人,婚礼不伦不类那也有礼官作序,但是被人认为是“卑”的一方,那会引起手下人心浮动、未来的皇位争夺,乃至千年后的史书评价。
所以两人可以劝但却不能强硬阻止,绝不能流露出我就是愿意做“妻子”的意思,只能等朝臣们吵得时间长了,心力憔悴,这也才能达成一个相对可以接受的结果。
距离两个人提出成亲的想法已经过去一月,成亲的步骤终于到了第二步——问名,即了解对方姓名后通过占卜定吉凶。
至于成亲的第一步纳采是怎么解决的?颜柳和萧景痛定思痛,觉得旁人都靠不住,还是得自己来,两人商量了下,最终决定纳采已经算是执行过呢。两人在一起同时有了成亲的想法,和纳采也大差不差了……直接到问名这一步吧。
朝臣先是不同意,再吵了半个月后,朝臣们的嗓子冒烟了,嘴上冒泡了,最后勉强同意这个说法,还是后面的步骤更加重要!
先休战几天,等钦天监占卜得出了吉凶,我们再接着吵!
朝臣们火急火燎地喝着降火茶,初春时节却已经开了冰窖取出冰来制作凉饮,毕竟成亲的第三步是纳吉,需要媒人去女方家告知结果,等女方同意后再讨论聘礼、嫁妆、迎亲时间等等。
聘礼、迎亲时间可以推后讨论,关键在于告知结果这一步,甚至谁是女方这个问题也可以参照着纳采先跳过,两方同时知晓此事,那就两方都不是世俗意义上的“女方”,那两方就都不会被人代入“女方”视角看,并且天然被人认为应该低对方一头。
问题就出在了这个同时知晓,这个要怎么同时?下圣旨?不好,朝臣中大多数还是想着从龙之功的,主公登基我才可能混到世袭罔替的爵位啊。
我家主公看着可能不会成第二次亲,小皇帝的旨意能不能出皇宫还是个问号,这几年天灾不断都推到了皇室头上,在有些地方皇族就是被人厌弃,在座的各位没少为此事出力。在朝臣眼里,圣旨的尊贵荡然无存,也不觉得皇帝下旨赐婚会是什么添光彩的事情。
而且客观上讲,确实是这两任帝王在位时就一直天灾不断,让他们参与到婚礼中,太不吉利了,好像我家主公登基后也会这样……呸呸,怎么可能。
是的,虽然我们在朝堂上面吵,虽然我们用着钦天监算吉凶,礼部找礼仪章程,但是!我们还是不算让大齐皇族参与此事,名义上是大齐的臣子,实际上嘛……除了几个傻的,谁都不是大齐的臣子!
问名之后就是纳吉,纳吉的步骤还没有出,朝臣们休息了一天就扯着嘶哑的嗓子头、顶着前天动手时还没消下去的肿包继续吵了起来,最后纳吉的步骤终于确定了,可是……吉凶的结果呢?钦天监你出来一下。
钦天监监正对着同僚的质问,颤颤巍巍道:“这……这……这……”连续三个这之后,他总算想到了理由,“这卜算需要天时,未到天时无法卜算。”
朝臣不信,真当我们不知道那套卜算的法子?
可怜监正一大把年纪了,临了还要遇到这种事,他愁光了头发也没想出个合适的卜词,这阴阳、天地怎么分啊?钦天监中的人骂了先人千万遍,你们闲的没事干嘛,非要给什么阴阳天地划分尊卑啊,这特么不就是一直存在于世间的东西嘛!
划分就算了,为什么要我们遭受这个罪啊!两家我们哪一个都得罪不起啊!!
最终决定跳过这一部分的内容,规避掉所有可能引起尊卑思考的词汇,可怜钦天监中的人本就不是科举出身,也不是饱读诗书思维敏捷善于玩弄文字的,他们加班加点、头发掉了一地,愁得都揪下来一大半胡子,才终于写好了天作之合、几世情缘的卜词。
然后在一个人突如其来的问句——假如他们以后相看两厌、反目成仇怎么办中呆若木鸡。
得,剩下的几根胡子也保不住了。
情爱一事最是说不得,以后看到这文辞华美的卜词,再想到曾经挚爱竟然已经移情别恋……正常一般是只有“夫婿”才有移情别恋的资格,但他们遇到了不正常的情况,貌似可能也许这两人都不需要为对方守贞,世间也没有道德要求“夫婿”要守贞的吧。
钦天监有人不死心地挣扎道:“世间不乏有只守着妻子过的人,孙大人不就是嘛,有没有可能他们也会是啊。”
钦天监众人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同僚,孙大人是可以做但是不愿做,世间的“夫人”是不可以做,而那两位显然是属于可以做此事的范围,至于他们愿不愿意这么做,现在可能是愿意,但以后不愿意了怎么办?
你不可能对孙大人说你现在纳妾是不对的,是该被唾弃的吧,那你也不能对那两位这么说啊。
而情爱一事,一方因为爱人翻脸无情继而迁怒旁人可是常有的事,假如萧家那位因为膝下凄凉、并无子嗣,从而琵琶别抱,那么两人翻脸后,颜家那位看到这份卜词会不会心生不悦啊,甚至会迁怒我们啊。
也不用找我们什么麻烦,就是看到我们乃至我们的后人心情不悦,不会重用,这就足够致命了啊,足以让家族丧失振兴的机会。这还是最轻的处罚,还可以让我们提前养老,打断家族在钦天监中的传承啊。
钦天监的众人不想牵扯此事,现在烦忧总比为以后埋下祸根要好,大家被这份卜词弄得愁眉不展,这要怎么办啊?
钦天监监正抓住此次同僚问询的机会,果断选择祸水东引,道:“般若大师是得道高僧,还请他参与问吉一事,这样更加稳妥。”
颜柳起身出了八角亭,踩着落满杏花瓣的由青石板铺成的小道,“这庙中景色果真是好,不愧是大齐的皇家寺院。钦天监监正为人过于谨慎,我难道会因为卜词迁怒于旁人嘛。”
萧景将摘下的杏花枝送到颜柳怀中,人与花相衬却衬得颜柳越发出众。
萧景指着山间路上熙攘的人群,道:“起码般若大师乐见其成,这寺庙香火更盛了,柳柳,等他们知晓你我来过此地,怕是会有更多人前来吧。”
颜柳握着花枝抵在颊边,道:“应该吧,这也要看般若大师的卜词如何了。希望大师能快些想出合适的卜词,不然啊……”她眼眸转动,嗔道:“我们今年是无法成亲了。”
现在已是三月末,成亲的步骤却还是在第二步呢。
萧景笑着将佳人拥入怀中,低头含住心上人柔软的唇瓣,唇齿交融间,泄露出不清楚的字眼,“最迟九月我们一定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