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柳听到柳仪求见,不满地推了一把萧景,嗔怒道:“都怪你,今日在朝上只顾着看热闹,倒给我惹了一堆麻烦。”
萧景握住心上人的手,迅速低头落下一吻,挑眉笑道:“柳柳聪明伶俐,区区小事定然是不能困扰柳柳的。”
颜柳听了更气,抽回了自己的手,怒道:“你给我滚出去!”
今日朝会上若是萧景表明了他对朱娘子一案的态度,颜柳也有借口推脱柳仪的请求——萧景在朝会上亲口定论了,皇命朝令夕改,会损伤皇家的威严,所以就别想着诛杀胡家阖族。
可萧景并没有表明态度,颜柳不赞同柳仪的所求,定是会被她多次上书请求,她要为此头疼好一阵子了,颜柳当然可以强令柳仪住手,但她不会这么做的。
颜柳笃定自己的寿命还长,她有足够的时间去做这些事,她不需要对胡家下重手去震慑旁人,但是啊……她更怜惜素衣卫中的人,她们为她做事、对她尽忠,大多早逝,可留下的血脉还要被磋磨,不该这样的,颜柳又会想这天下浸猪笼、悬梁自尽的人多了去,她到这一步也不是靠温良恭俭让得到的,用胡家的性命告诉旁人素衣卫不能被小觑,她们的后代不该被苛刻对待。
这不是公平公允的判决,这是向天下传递朝堂的态度。
萧景凑近颜柳,讨好道:“观儿不是小孩子了,我想他这么大时都名扬海内,他走得太顺该让他吃些苦头了。”
是的,颜柳不止有朱娘子一桩麻烦。
今日在朝堂上萧景故意放任柳仪对萧观的逼问,如他所说,十六岁的萧观该有自己对局势的判断,要学会和朝堂上的人相处了,皇长孙、皇太孙……不是你拿出这个名头别人就会心甘情愿臣服的,否则也不会有前朝几任皇帝暴毙,更不会有大楚的建立。
“哼,只怕这苦头都是给邵家吃了,你赶紧给我走!”
萧景笑着走入内间,朝堂初立时,两人的书房隔着半个皇宫,心腹出入的宫门都不相同,十九年过去,她们已经允许对方听自己和心腹讨论些无伤大雅的事情了。
时光让她们积累对彼此的信任,没有毁去她们之间的信任,这不得不说是一件幸事。
***
柳仪进殿后,先迅速扫了一眼殿内,发现通往内室的珠帘外有内监侍立一旁,心中顿时明了,萧景在内室之中,今日只能说朝堂上的两桩事了。
柳仪行礼后被颜柳赐坐,她开口先说朱娘子的事情。
颜柳摇着团扇,道:“今日朝上的事我都已经知晓,你有什么想法?”
柳仪来前已经酝酿好感情,她听得此话,瞬间离席双膝跪地,泪如雨下,哽咽地道:“素衣卫建立不易,其中大多人历尽困苦、生活不易,历经千难万险终于进了素衣卫,可往往没有几年她们就丧命了,主公——”
柳仪悲愤道:“素衣卫刚成立那几年,许多人还没有熟悉同僚就已经和同僚一同归于地府了啊……”
柳仪泣不成声,一时说素衣卫被外面人骂得有多难听,一时说最近素衣卫去世的人,说尽她们的生平,一时又说朱娘子的生父多么不是东西,朱娘子的母亲是如何逃避夫家追捕寻到素衣卫的……
颜柳默然,她神情松动,想着答应柳仪也未尝不可。没想到柳仪说的越来越离谱,立誓要将素衣卫刻画成柔弱无辜的小白花,常年累月被人欺负、误解却也不开口争辩、只默默将委屈咽进心中。
颜柳越听越无语,哭笑不得,道:“谁教你这么做的?”
柳仪还要装傻,在颜柳警告的视线中,供出了主谋:“臣来前拜见了定北王。”
定北王是盛泉,朝堂中最能揣测到颜柳心思的除了盛泉,就是远在封地的瑞王颜朴了。
颜柳举着团扇隔空点了点柳仪,好笑道:“你啊……”
君臣二十几年,两人私下间相处较为随意。
柳仪本想分析利弊,得到颜柳的支持,她进宫前灵光一闪,先去找了盛泉,盛泉指点她进去先哭诉素衣卫的不易,只要主公心软了,那就一切顺利,至于利弊——主公看得清楚,她再分析一遍利弊是动摇不了主公的决定的。
颜柳示意下人端水给柳仪擦拭脸颊,盛泉的建议没错,只柳仪发挥超常了。
十九年过去,素衣卫的名声还能和前前朝的东厂相提并论,大部分原因是她们的行事作风,而不是性别。素衣卫中的人大多和亲族反目、身后无嗣,东厂的人还会考虑香火,她们是真的不顾虑身后事的,这样一来,她们当然只会更加疯狂,行事无所顾忌,绝不是什么被人欺负却束手无策的柔弱女子。
颜柳怀疑等她去了,以后的帝王可能都握不稳素衣卫这把刀,伤人伤己。
柳仪道:“臣御前失仪,求陛下宽恕。”
颜柳瞧着柳仪洗漱过后仍红肿的双眼,心内一叹,柳仪是故意夸大了说辞,但说的事情也都是真的,她语气软了三分,道:“我知道你的心思,今日早朝后你就邀许相过府叙事,那现在就说说你们想怎么办吧?”
柳仪将自己和许相的合作如数说来。
颜柳手中的团扇抵着下颚,沉思许久,道:“强推此事那么世间就无赘婿了,她们要不然嫁人要不就要自立门户……这是要重新定立世间的男女啊,将圣人之言统统曲解为娶的一方,长此以往,卑弱柔顺等等都不再是单一性别所固有的了。”
大楚刚登基时想保障妻子的人身安全,起码不能被随意典卖、实施私刑,但最后她放弃了,不是因为律法上没有,律法上清晰明白地写着此事。
而是因为固有的观念,朝廷的力量是有限的,当一个地方的人觉得这种做法是习以为常的,那么觉得有异的人也不会去打破这种规矩,这会让他们在当前的环境中成为异类,无法生活。
朝廷强制推行嫁娶之分,此事是有风险,但只要女娶男嫁的事情多了,就会潜移默化地更改人的固有观念,彻底将世道施加在男子身上的默认规则歪曲到娶“妻”之人身上。
颜柳想得更远,朝堂上官员想保门第不落,后代联姻勋贵是极好的选择,但往往勋贵娶妻几乎不会看五品开外的人家,这条律令推行后,承爵的女子是不可能在相近人家中找到姻缘的,那么若是想要夫婿,就只能向下挑选。
如此层层递推,谁的后代都有可能成为“妻子”。
长此以往,他们会主动放开世间对女子的限制,社会风气也会转变,起码能回到几百年前时——女子再嫁是寻常事,不会提倡女子一生守寡。
颜柳想,其实还可以再施行一道律令,要如何保证有许多的女子愿意自立女户呢?
用朝堂对待赘婿的方法去对待有产的女子,仿照以前的朝代,劳役征兵苦力她们是必征之人,和离后不得带任何家产,严格限制她们在家中的地位。
但除去第一条,其他的都是女子嫁人正在经历的,而推行第一条,就是将人往死路上逼。
颜柳放弃了这个想法,还是要看未来如何吧。
颜柳同意了柳仪的方案,如何在朝堂上通过律令并推行律令还是需要时间讨论。
柳仪又说起今日朝堂上皇长孙的表现,委婉含蓄地询问是不是要规劝皇长孙一二。
外界觉得素衣卫疯,但实际上颜柳一直牢牢掌握着素衣卫,她还没有无能到握不住自己手中的刀。
颜柳道:“你去查查东宫这些日子发生了什么事,从邵家找突破口。”
柳仪不确定地道:“邵家是皇长孙的生父亲族。”
“嗯,所以你们依照律令行事。”
这是允许素衣卫对邵家动手了,颜柳觉得今日朝堂上萧亨的态度太积极,柳仪询问观儿时他率先替观儿回答,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再想到邵俊康突然生病,移出京城,颜柳原本是相信女儿的话,邵俊康善妒,颜祯想让他出京冷静一段日子,颜柳自然觉得可以,总不能委屈了女儿吧,可现在看来这其中另有隐情。
“你再仔细查查这些日子东宫的人员进出,尤其是萧家人的进出。”
柳仪退下后,萧景走出来,道:“你心中已经有定论了,为什么还让柳仪去查?”
颜柳横了他一眼,示意自己还没消气,却也解释道:“无非就是观儿没把男女和宗法男女搞清楚,让素衣卫敲打他一番也无妨。”
颜柳撑着头无奈道:“邵家行事无度,都传到你我的耳朵里面了。祯儿不舍得责罚邵家,那就只能我做这个恶人了。”
萧景紧挨着她坐下,道:“不止吧,素衣卫内的人比之前更骄狂,若是柳仪知晓观儿的态度后擅自行动,那这场火就要烧到素衣卫的身上了吧。”
颜柳默认了,无论萧观如何,他都是大楚的皇长孙,众人默认的皇太孙,“你我还在,素衣卫就敢如此行事的话,那么素衣卫确实该换换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