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柳私心是想要女子继位的,原因和萧景相同,二十多年后,这天下的皇帝是真的万人之上了啊,再无人可压制。
放弃储君,立荣王为太子,这可能会使天下的局势瞬间逆转。
颜柳可以用四十年更改天下的风气,使女子地位提高,那么荣王也可以使天下风气逆转,回归原来的样子。
萧宛沉默着,没有为长女求情。
萧宛和储君都不是蠢人,她们定然想到了这种可能,但觉得自己不会落入这步田地,不会让崔舰篡位。
更因为这天下不是她们打下的,她们没有经历过开创基业的艰难,从出生起就地位尊崇,久而久之,认为天下理所当然是她们的,愿意为了自己的私情冒着毁掉祖宗基业的风险,崽卖爷田不心疼。
储君心灰意冷,萧景明确说要废弃她,娘亲放弃了她,最后的希望——颜柳更是要亲自动手处置她。
储君顺风顺水一路长大,没想到摔的第一个跟头就是深不见底的巨坑,要直接吞没她,再也见不到半点光明。
她不理解,不明白,她足够优秀,足够担当储君。
她学识好,处理政务得心应手,对宗亲友善亲近,能够平衡颜、萧两家的关系,朝臣们对她多有赞誉。
为什么……为什么就要因为这一件事放弃她?
储君钻了牛角尖,越想越偏激,双目血红,有着不加掩饰的憎恶和浓厚的不甘。
“你也是这样,为什么我不行!我不会让崔舰做皇帝,也不会让崔家和颜家共江山——”
萧宛大惊,顾不得其他,连忙上前狠狠给了女儿一个巴掌,“你给我闭嘴!”
颜柳瞥了储君一眼,知晓她是无可救药了,终究是自己的后嗣,还是说了两句:“因为你无能,史书上无能昏庸的帝王多了去,可他们都是登上皇位后展现出来的,遍数历朝,有多少人是在太子时期就像你这般做事无度的!”
颜柳扫过旁边的萧宛,“你算准了她会保你,可你漏算了你上面的长辈不只有她。”
“我和你说崔舰可能威胁皇位,你心中是不相信的,你相信你自己亲眼看到的事实,相信自己的枕边人,甚至可能还会觉得这天下给崔舰,后面终究还是回到孩子的手上。
总比给宗亲要好。至于日后崔家压颜家一头你也是不在意的。总归你还是皇帝嘛。”
储君被说中了心思,她不知晓颜柳对她的心思这么了解。
颜柳转动手腕上的玉镯,之前她并不能了解储君的心思,因为她没想到储君这么信任枕边人,心偏了看问题的立场就不一样了,自然和长辈想的就有了出入。
当颜柳明白储君的心思,一切也都晚了,她长叹了一口气,“当时应该直接杀了崔舰的。”
储君强撑着一口气,“你也是这样的,我无错,当年颜家长辈能同意您的事,您为什么不能同意我呢?我也生了女儿。”
储君没办法承认自己错的厉害,只能死拽着唯一的希望,要是承认了,那她就是一场笑话啊。
“因为你无能,你的地位和尊贵来源于我们,自然要受到我们的挟制,你不能符合长辈心中的期待,就会被舍弃。”
颜柳紧盯着储君,第三次重复了一遍,造成她落入这种田地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你无能。”
不符合长辈期待,不能承继江山,可能会让天下落入旁人之手……这些都不是不能为储君的真正理由,真正理由只有一个你不能稳固储位。
打感情牌,让长辈舍不得废弃你;除掉旁的威胁,让长辈们只能选择你;积蓄力量,让长辈不得不选择你……这些储君都没有做到。
颜柳和萧景在一起,前期都没有公开,身边知情的人也以为他们只是婚前风流,两人从没有拒绝长辈送来的美人,后院的美人如云。
等颜柳怀孕,那时候是什么光景?是两人都已经有了自己的势力,不再全部依仗家族,尤其还都控制着军队。
她们从族中子弟变成天下一方势力的主公,家族和她们利益牵扯过深,家族放弃她们就必须另投明主,但是当时天下最有前途的就是颜柳两人。
颜父不是个心慈手软的人,他是颜柳的亲生父亲,且父女感情极好,纵然有一二嫌隙,颜柳也不可能真的恨他。
若是萧景像崔舰这么弱势,只是攀附颜家的小家族子弟,颜父早就送萧景去死了。
可是储君什么都没做到,在自己还没入朝听政,没有任何只听从自己的班底时,就表达自己对崔舰的喜欢——可以不顾惜自己的身体也舍不得崔舰委屈,对崔舰野心的赞赏和支持——赞善他的才学,支持他出仕。
***
十月,崔家被贬。
十二月,储君被废。
次年二月,崔舰因病离世。
萧宛曾记在邵俊康的名下,邵家又是萧宛的亲族且仗势欺人,做了许多恶事,所以有了那番下场。
但是崔家行事还算稳妥,子弟并未做不法之事,最关键的是崔舰和荣王无关,荣王不会对崔家产生别的情感。
除非崔舰的子嗣会登临帝位,否则是朝堂是不会对崔家斩草除根了。
同年,萧宛第一次翻开了《闺训》。
“你们觉得如何?”
在座的都是朝堂重臣,对储君被废的内情知晓一二,能想到萧宛的想法,可是——
长兴侯想到家中的夫婿,犹豫着道:“陛下,他们嫁人后要管理家事,教养子嗣,无才便是德,会影响子嗣教养啊。”
次相毫不在意:“家中孩子自有长辈教导,也会为他请夫子,岂可长于妇人之手!”
朝堂没有强行更改已经形成的观念,也没有要求各地更改字体,去除字中携带的女字。
如果只有几个字那还可以,但是太多了,天下识字的人是少数,更多的是乡间俚语。
强制更改全部,除了使天下人麻烦,说话写字前必须要先想一下,还加深了他们对于男女之间的区别,认识到现在的风俗是异类,
这不是颜柳想要的,她和她的朝代最多也就是几百年寿命,她要的是彻底毁坏男女之间的界限,社会上加在男女之分中的潜在意识更改为嫁娶之分。
次相的话没有人反驳,众人自动将“妇人”理解为后院中的妻子或是夫婿。
长兴侯承认,她要继承爵位的长女不会给夫婿教养,夫婿常年呆在后宅怎么能懂前朝事,别教坏了女儿,这是她真心实意的想法。
浑然忘记了她之前听到夫婿和她说前朝的事,被她指责多管闲事。长兴侯不觉得自己有错,她回到后院就是为了享受,前朝的事她能和许多人讨论,做什么和在后宅的夫婿讨论啊。
长兴侯反对的原因是夫婿了解些史书,对世事有自己的见解,这是夫妻间的情趣啊,当然,如果夫婿的见解和长兴侯完全不同,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众人有反对有赞成,最后却都趋向于赞成,因为被首相的一句话说服了,若是她们的后代娶了一个野心勃勃的人该怎么办?
偌大家业被外姓人谋夺了,是啊,他们终究是外姓人啊。
这是人性,在座的都不会嫁人,他们只会想维护自己和后代的利益。
嫁娶之分推行的二十多年后,女子终于学会用历史上男子的目光看待这一切,她们突然发觉千年流传的道理是有可取之处的。
首相是女子,她发现了更多,正是因为流传下来的观念符合人性,所以当帝子山上的人离世,荣王登基,这天下可能会有一场反扑。
在此之前,就要先走了他们的路,先推行了《闺训》,将所有的东西的内在含义统统逆转、破坏。
当丈夫可以是男子、女子,当天下大多数人都可能成为妻子,那么对妻子的限制永远不会回到几百年前,后人也不会主动加深对妻子的限制。
只要一直有女子走出家门,而首相对这一点再相信不过,她出生贫寒,是靠着科举入仕,得先帝赏识,一步步走到如今。
她见过贫苦人家的生活,嫁人前做各种活计,嫁人后也是做着繁重的活计,劳累和来自婆家的为难使她们寿命不长久。
总归都是要做活的,肯定都想在自己家中过完一生,让夫婿适应家中亲人的脾性,而不是自己去适应夫婿家中亲人的脾性。
家中略富裕的人更愿意出点钱买一个终身归属于他们的妻子回来,而不是将自己的孩子嫁出去,家中的子嗣越多越好啊。
尤其是朝堂的律令保证了嫁人后他就只能听从妻家的话,妻家不会因为娶夫被邻居指指点点,其他孩子嫁人不会受到影响,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首相提出了一点,“臣听闻前朝有好事者写过《女戒》,比《闺训》更严苛一些。臣建议结合此两本写一本新的《闺训》。”
在场的女子都因为《女戒》这个名字露出些不悦,起码该是《妻戒》啊,这个名字赤裸裸地要求天下女子都该遵循它的道理,真是可笑。
首相继续介绍:“这是前朝曾任大理寺卿的罪臣找人编纂的,他的祖父是赘婿,他登得高位后改成祖父的姓氏,因此获罪。”
此言一出,在场剩下的人也都露出不满,在场不少人都是让女儿、孙女娶夫的,他们死后,儿女要一同给他们上香的。
“无君无父的东西!”有人克制不住骂了一句,当然,主要是在无父这两个字。
“《女戒》成书不全,臣建议收缴天下相关的书,结合天下之书,重新编纂《闺训》。”
盛世编书,颜柳和萧景登基后,就让人收天下之书,重定文坛。
至今还没有编写完成,萧宛让人顺便收缴《闺训》这一类的书就行,甚至都不会有人察觉。
在座的人对编书的人提出了意见,编写经世文集他们是不如那些人,但是《闺训》归根结底是驯化妻子符合夫婿的要求,拔去妻子可能对夫婿造成的威胁的刺,将妻子变为乖巧无害的宠物。
这是玩弄人心,在座的没有人对这些感到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