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子看着不起眼的面,心想姑姑许久不下厨,早忘了如何做饭,我且假装好吃的样子,别叫她白费了心思。
她端起碗来,先喝了口汤,一入口,两只眼睛便弯成上弦月。
“好清香,一点不腻人。”
挑了一筷子面,一嗦,滑溜溜的面条吸入口中,又韧又能吃出一股鲜香,想是吸了汤的鲜味。
一小碗面两口就吃完了,汤汁喝光意犹未尽。
“这不是鳗面吗?如何一块鱼肉也没吃到?”
凤药道,“这是把鱼蒸烂,拆骨去肉,把那肉和到面中,入鸡汤揉出韧性,拉成细面,鸡汁与火腿汁,哦还有蘑菇汁调汤煮熟。所以不见肉块。”
“怪不得这样美味。”
“那是因为这道菜最主要的鳗鱼要湖溪所产,不可用江中的,否则刺又乱又硬,也不够鲜美。”
杏子吃饱向床上一倒,“我最喜欢这里,次次进宫却有回娘家的感觉。”
“每次吃姑姑做的点心,菜肴,心中就舒坦得想睡。”
凤药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你从前头发都是黄的,瘦伶伶的,头发少得扎不起两个小辫子。”
“时光一晃,连你也有了自己的孩子。”
“那时姑姑也算不得大人,却收留了我。”杏子拉着凤药的手,“姑姑没有孩子,我就是姑姑的孩子。”
“女孩子也不比男孩子差的,姑姑要是喜欢,我把我儿子改为秦姓。”
“孩子气。”凤药笑骂一句,眼睛湿了,“便是要也要你女儿。”
“姑姑对不起你,姑姑大约是出不得宫了,我自己黑心肠就算了,平白带坏了你,叫你也沾了脏事。”
凤药说着喉咙一哽,“等我得势那天,必将你护在羽翼之下,不让你再做这些事。你离得远远的,你的手是用来救人的,不该害人。”
什么带坏了我?杏子心中抗议,我本就是黑心肠。
在我成了孤儿之时,就知道做坏人比做好人容易太多。
又或者我本就是坏胚子。杏子心道。
“姑姑,我若说比起救人的药我更爱制毒药,姑姑可否不再爱我?”
“我视你为亲女一般,怎会不爱?”
“正因为爱你,才希望你远离这里,皇权斗争是沾满鲜血的。”
那才是最合适我的地方。杏子心想,嘴巴却乖巧地答应着。
……
皇后在锦贵人死后有次机会与皇上共进晚膳。
她为自己分辩说身子不大好,才一时不查出了锦贵人之事。
皇上低头吃饭,回了句,“那皇后放下手里的事,好好休息一段时日。”
她本以为是一句面儿上的关心。
第二天圣旨便下到后宫,说皇后身子欠安,需静养,请六宫众人无事不要打扰。
元旦前一夜,又下一道旨意,请皇后安心静养,朝拜一事不必担心,皇上会解决。
句句关切,句句诛心。
皇后安得下心,李慎却有些气急了。
他进宫到清思殿给母后请安,问皇后道,“母亲竟然不急?这哪是让母亲静养,分明是禁足一般。”
皇后一双眼眸似古井,波澜不惊,扫他一眼复又代下头去。
“这点委屈就受不了了?你怎么在皇宫待下去。”
“李嘉都封王了,你的郡王封号一直没下来,且安静些吧。”
李慎恨恨地,“早晚我把李嘉给废了。”
皇后噗嗤一声笑了,一瞬间又冷下来,“后宫皇子一个接一个降生,你废得完?”
“这些小皇子的母亲也有聪明的,可以扶持幼子的,你废得完?”
“倘若你父亲真立了个孩子做皇上,你要怎么做?”
“母亲是太后,去母留子,垂帘听政,那么小的孩子当皇帝,政务自然是由母亲指导了,小孩子总是多病,谁知道会不会夭折?”
皇后看着他,心中哀叹,这孩子怎么心又黑又没有城府?
这种情况连他都想得到,皇上会想不到吗?
“你做事毛躁,没了李嘉你父皇就喜欢你了?”皇后并不着急,问得温和,李慎无语。
片刻拧着头不服气道,“向来立储都立嫡子,我是母后亲生儿子,也是唯一的儿子,怎么父皇就瞧不上我?”
皇后不回答,冲他恍惚一笑,“你在自己府上做些什么?”
李慎没想到母亲突然转了话题,有些心慌,支支吾吾道,“也,也没什么,读书,做些功课,与伙伴们去射猎游玩。”
“是吗?”
“我们王家这一支血脉,每一代都会出几个与其他人不一样的男子,比起别人,更容易狂躁、易怒,比如你四皇叔……”
她看他一眼,别开脸提醒他,“你要么学会控制情绪,要么学会好好隐藏。宫中的事你离得远些,别来搅和。”
“夏湖,送爷出去。”她下了命令,李慎想留下也不能留了。
他气哼哼离开清思殿。
皇后的目光这才抬起,追着他的背影一直到他走得看不到人影。
她从来不信任宫中分拨来的宫女。
表忠心也不行。
最后还是王家旁系送进宫两个女孩子,是姐妹俩,不但受过王家之恩,还有亲眷留在宫外。
她这才有了心腹。
失去母家只会让她更加小心谨慎。
宫里的斗争没有明枪,多是暗箭,一不小心就是万劫不复。
她隐忍多年,不敢不小心。
李慎太年轻沉不住气,很让她担心。
夏湖出去一圈回来,谨慎地问,“娘娘,真不稳稳咱们爷的心吗?”
“他……不是做皇帝的料,浮躁、听不进人言、自大、狂妄……”
她深深叹口气,“可我只有这么一个儿子,不能不好好保住他。”
“慎儿能管住自己,别如他四叔一般就不错了。”
“可皇上现在这么对娘娘,娘娘真的不慌?”
“我只是看不清皇上的意思,就先让曹元心得意几天吧。皇上心思……难以琢磨。”
皇后总觉得皇上的气性不像冲着锦贵人的事情发作的。
虽说被自己女人背叛,是男人所最不能接受的一件事。
可皇上待后宫诸多女子跟本没情分。
她伴君多年,早知道李瑕薄情的很。
皇上虽说要在年后滴血验亲,吓得一众妃嫔过了好一段战战兢兢的日子。
可她不怕,并且认为根本不可能。
只要不废后,什么都没关系。
皇后这个名分,对她实在太重要了。
重要到连李瑕都没意识到“皇后”这两个字的份量。
李慎的教养问题,她已经放弃了。
王家家族志上写得很清楚,代代都有男子狂暴不能自抑。
她的思绪飘回那个遥远的午后,那是她噩梦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