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开口的同时,目光着重看了眼户部尚书李俨。
而詹同、开济也不免将目光转到李俨身上。
众人皆知,李俨、李叔正二人私交甚好,如今李叔正被下昭狱,明日处斩。
李俨不为其求情便已是稀奇,送李叔正最后一程,倒也是人之常情。
“李俨大人?”
“嗯....”
听到詹同的声音,李俨这才从恍惚中回过神来。
也是看见在场几人都用奇怪的眼神盯着自己,李俨长叹口气,默默说道:“若无阴结江浙世家之过,叔正兄当大有可为。”
“只可惜.....”
“俨兄。”
虽说姚广孝平日里行为举止异于常人,也喜捉弄他人。
可见李俨暗自神伤,却也不禁轻声提醒道:“仅因李叔正身为朝臣勾结江浙世家,这便已是百死莫赎之罪。”
“此时罪行尚未公告天下,李俨兄口出惜才之语也不防。”
“若是日后其罪行公之于众,还请李俨兄慎言。”
“多谢姚大人提醒,下官谨记。”
姚广孝微微颔首,旋即冲几人继续道:
“若是无事,诸位同在下一并前往昭狱,送一送李叔正大人。”
另一边。
应天皇宫,天空阴郁,偶有乌云,三十几名官员席地而坐,只为等太子妃常氏召见。
一个时辰过去,皇城侍卫并未驱赶,可也并无太子妃召见他们的消息传来。
又是一个时辰过去。
乌云遮空,细若牛毛的冬雨悄然落下。
时值冬月,雨水还未落下便凝结成冰,自九天而下狠狠砸向这般大有逼宫之实的众多官员身上。
也是见两个时辰过去,太子妃甚至都未曾派宫人前来问询,众人这才反应了过来。
若是太子妃出面说情,自然能从锦衣卫手中保下李叔正,保下被锦衣卫捉拿的一众官员。
可他们却忘了!
太子妃既不是皇帝又不是太子,朝政如何与她压根没有半点关系。
他们这些人静坐宫门,叩阙鸣冤。此举或许能以天家当广纳谏言这套标准威胁到皇帝,威胁到太子。
可此时,即便他们跪死在奉天门外,也与太子妃无甚干系。
况且皇帝、太子都不在京,饶是他们死在奉天门前,天下也无人说皇室天家不重谏言。
此刻降下的碎冰冬雨砸在众人身上,好像是在嘲笑他们没想清楚利害关系,便直接做出这近有逼宫之嫌的荒唐之举。
“费大人,今日之事怕是要不了了之,不然.....”
“不妥!”不等那人说完,费成仁表情严肃,正色打断道:“今日之事若无疾而终,日后那些锦衣卫岂不愈发放肆?”
“纵然太子妃不见我等,我等也需展现文臣不屈之风骨!”
费成仁也意识到今日静坐叩阙定然是要不了了之,可眼下情形已然是骑虎难下。
纵然明白太子妃断然不会接见他们,可此次乃大明开国以来,百官第一次集体叩阙。
动静闹大的这么大,若不昏死一两个大臣,彰显他们文臣抗争之风骨。将来恐怕没人把他们这帮文臣放在眼里。
也就在众人心生退意,思索该如何收场之时。
朱棣听到消息,快步赶了过来。
“诸位大人!太子离京之前,曾命韩国公总理朝政,毛骧、姚广孝、詹同三人入阁协助。”
“诸位大人即便是有所求,也该去求见他们几人!”
“燕王殿下!”
看到朱棣的一瞬,原本意兴阑珊的众人瞬间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一个个坐起身子,表情肃穆,大有与不法锦衣卫抗争到底的决心。
而费成仁更是当即起身,快步上前走到朱棣跟前开口道:
“燕王殿下有所不知,韩国公告病在家已有月余,姚大人、詹尚书更是闭门谢客。”
“锦衣卫何其猖狂,明日竟要斩首礼部尚书。”
“此时唯有太子妃出面,方可制止锦衣卫肆意胡闹之举。”
“可.....”朱棣眼眸低垂,有些为难道:“纵然皇嫂有心召见你等,可碍于礼法,天家女眷也是不能接见朝中大臣的。”
“诸位还是请回吧。”
“事急从权啊,燕王殿下!”费成仁目光灼灼,紧紧盯着朱棣慌忙陈情道:“锦衣卫悖逆君恩,肆意妄为。”
“随意捕拿当朝官员,行的也是酷吏手段。”
“陛下、太子英明远谋,在京时锦衣卫尚且有所收敛。”
“可如今陛下、太子离京,锦衣卫无人制约,愈发肆无忌惮。甚至不经发司,不得圣命便要斩杀礼部尚书。”
“燕王殿下,若再无人出面制约锦衣卫,国将不国啊!”
听到这话,朱棣眉头不由皱紧了几分。
若自家父皇、自家大哥不在京城,那制约锦衣卫的重任自然要落在他的身上。
“既然如此.....”
就在朱棣准备开口之时,却见东宫太监刘保儿快步赶了过来。
“小人参见燕王殿下,见过诸位大人。”
“刘保儿,可是皇嫂要召见诸位大人?”
听到这话,费成仁等三十几名官员齐刷刷看向刘保儿。
若太子妃当真召见他们,那他们今日也算不虚此行。
可也正是此时,只见刘保儿微微摇了摇头,语气依旧恭顺说道:
“回燕王殿下,太子妃言说诸位大人辛苦,特意命小人为诸位大人送伞。”
刘保儿微微挥手,随即数十名宫人手持雨伞,快步走到众多官员跟前。
“太子妃顾念大人身体,若诸位大人有兴,尚膳局为诸位大人提供晚膳。”
“饶是感染风寒,亦有太医为诸位大人调理。”
顺着刘保儿手指的方向,只见七八名宫人正捧着食盒,热气白烟正顺着食盒缝隙在雨中随意飘舞。
而那些宫人身旁,更有几名太医拿着药箱,静静注视着他们。
饿了有晚膳,病倒了有医馆。
太子妃此举,算是彻底将他们架在火上烤了!
而听刘保儿说完,一旁的朱棣倒不觉得有什么。
旁边费成仁等人心中震撼却是直接写在了脸上。
他们当真没想到,出身武将之家的太子妃竟然也有如此城府。
命宫人给他们打伞,还给他们备好晚膳,甚至就连太医都预备好了。
如此恩德,便是向天下人证明,天家皇家尤有纳谏爱才之心。
今日不见,只是碍于皇家女眷不得独见朝臣的法制。
同样!
此举也是明确告诉他们。
即便今日他们跪死在奉天门前,东宫也会乐呵呵给他们家人发去抚恤,表彰其敢于谏言的正直。
至于召见他们,那更是绝无可能!
左右为难之下,费成仁竟有些怀念老朱在京的时候。
退一万步说, 即便老朱恼怒他们静坐叩阙,大不了便是派人以棍棒驱逐他们。
可这样终究还是能成全他们正直之名,也算给了他们一个台阶。
偏是太子妃这重重的恩典之下,让众人想就此罢休都是不可能。
左右为难之下,费成仁眼眸一转,旋即将主意打到了朱棣身上。
“燕王殿下,太子妃仁德,可终究受制于女眷不见外臣的法制。”
“然燕王殿下少年英才,由您召见毛骧,为李叔正大人求情或许可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