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之前,张定边将何义山召在一旁,郑重吩咐道:
“有一紧要差事,非将军不可。”
“张将军尽管吩咐!”
张定边看了眼身后的高丽王都开城,继续道:“此次奇袭高丽王都,本意乃是活捉王禑立即撤返,不与开城城中兵卒缠斗,更未想过此次奇袭当真能拿下高丽王都。”
“然事发突然,王禑骤然投我大明。”
“当下紧要,还是请将军领鹰扬卫驻守开城!”
待张定边说完,何义山依旧紧紧注视着张定边。
确定张定边没有别的差事后,只见何义山随意笑道:“这便是将军所言的紧要差事?”
“驻守城池有何紧要?况且方才那王禑已命城中兵卒归降我朝。”
“末将只需调派我营兵卒,安排、统辖那些王城守军即可。”
“这算不得紧要差事.....”
“绝非如此!”不等何义山说完,张定边眉头微蹙,语气凝重道:“如今尚且不知这王禑投效是真心,还是设计如此。”
“为防变故,将军驻守开城之时,万不可分兵!”
“啊?”
何义山一时不解,当下满是疑惑的看向张定边。
毕竟攻占城池之后最先要做的必然是斩首敌将,然后派遣自家将帅出面安抚敌军兵卒。
可张定边却说鹰扬卫不可分兵,这点当真让何义山有些摸不着头脑。
“将军的意思是.....”
“倘若投我大明也只不过是王禑的一番谋划,鹰扬卫分兵岂不正中下怀?”
“嗯.....”
“倒不如鹰扬卫进城之后,安排高丽兵卒照旧驻守,而鹰扬卫所有将士驻守南门。”
“如此即便王禑设计,我军见势不妙,亦能全身而退。”
何义山斟酌片刻,随即点点头道:“将军所言甚是,末将遵照将军令旨行事!”
“还有一事!”
张定边眸光郑重,愈发严肃说道:“方才那王禑言说,三日内倭人便要兵抵开城。”
“我等奇袭开城之时,陛下同时调兵开往白头山。”
“况且开城距我军大营相隔数十里,又有数座高丽坚城。倘若三日内,我军援兵未到,将军以为这开城是放是守!”
见张定边仔细盯着自己。
何义山一时愣神,倒也不知该如何抉择。
按说明军大营与开城之间,还有数座城池未能攻克,攻占敌后坚城援兵、军饷不能及时送达,本就不便固守。
深入敌后,讲究的便也是一个快攻快退,绝不纠缠。
但以军略而言,开城必然要放弃,更何况张定边还担心一切乃王禑谋划。
可问题是!
开城不单单只是敌后的一座坚城,它更是高丽的王都。
若等倭人来攻,鹰扬卫就此放弃高丽王都,这绝对算得上是折损明军颜面。
他人更是会说大明能拿下高丽王都,却又守不住。
这对朱标将来收拢高丽疆土,并为大明行省也是极为不利。
念及至此,何义山表情严肃,俨然一副视死如归的气魄郑重道:“倘若寻常城池也就罢了,敌国王都既已拿下,安能随意予人。”
“将军放心,我鹰扬卫三千人众,倭人若不派遣十万之军,绝拿下不此等坚城。”
“好!”
张定边闻言大喜,目光真切冲何义山快速说道:“我已派遣将士快马禀告陛下,陛下得知此间消息,必会放弃奇袭白头山,转而援助开城。”
“并且我与那王禑一同审察城中存粮、辎重,足够将军半年之用。”
“至于如何安抚城中高丽士兵,让他们为大明所用迎击倭人,这点还需将军费心。”
听他说完,何义山自然能明白张定边这是将能做的都替他考虑周到了。
而他负责押送王禑等一众高丽官员拜见朱标,也的确是眼下的当务之急。
“敢问张将军,若末将方才决意放弃固守开城,将军又当如何?”
“本将自会在陛下跟前言明利害,言说鹰扬卫只三千人众,安抚城中高丽士卒尚且人手不足,固守城池自无胜算。”
“将军倒也直率!”
何义山话锋一转,表情多了几分凝重说道:“只是将军未免太过见外了!”
“陛下命你统领龙骧、鹰扬两卫,那将军便是我等统帅。将军分明想让我等固守开城,却又问询末将意思。”
“敢问将军,是不将我等视作兄弟?”
“这.....”
“将军先前于陈汉军中也曾为帅,难不成当初也似这般。凡部下不愿,便也不去攻打坚城,不去固守孤城?”
“将军先前也似这般,纵然麾下贪生怕死?”
面对何义山的质问,张定边一时愣神,却也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片刻沉默过后,却见何义山拱手行了个军礼,表情肃穆说道:“将军之名,我等尽知。”
“先前虽各事其主,然开平王、魏国公甚至是陛下也对将军大加赞扬。”
“如今我等有幸共侍一主,还望将军少些顾虑,权当我等只是生死过命的兄弟!”
闻言。
张定边也很是庄重的拱手回了个军礼。
“荣辱与共,生死不弃!”
“将军放心,待回见陛下,本将自疾驰而来,支援鹰扬卫三千弟兄!”
“有将军一诺,末将便也安心。”何义山转身安排兵卒的同时,头也不回语调却铿锵有力说道:“将军既有一诺,末将回敬一诺。”
“若倭人攻破开城之日,便是我三千鹰扬将士战死之时。”
语罢,何义山大步向前,着手开始安排三日后的守城事宜。
而望着何义山的背影,张定边虽是震撼,却也没有片刻迟疑,翻身上马便带王禑等众往北折返。
都是沙场战将,哪个也不是第一次登临战场的雏儿。
无论张定边还是何义山都很清楚,倭人想要攻下高丽王都必是竭尽全力。
届时守城的鹰扬卫将士也绝对是十死无生的境地。
可明知如此,何义山不过一营统帅,尚无爵位。可他却亦无半点惧色,反倒是慨而以慷,似坚定赴死一般。
如此英杰,他张定边又岂能相负?
行出三十里,路经高丽西京城。
一名高丽官员面露难色,征求身旁士卒的同意后,冲张定边开口言说道:
“将军饶命,这一夜山路我等双腿早已磨破。”
“恰逢路经西京城,可否容许我等在城中休憩一夜,明早再行赶路拜见上国陛下!”
见张定边没有回话,只是一个劲儿的往前赶路。
那官员深吸口气,壮着胆子继续道:“我等并非囚徒,乃是我王率我等归顺大明。”
“将军何故糟践我等,何必故意为难我等?”
“我王上也是千金之体,将军如此苛刻,岂不有失上国风度,岂不折损你朝陛下之颜面?”
听到这人竟拿王禑当幌子,甚至谈及大明颜面。
张定边猛地下令队伍驻足,回眸凝视方才说话那人。
“你朝王上尚且没有半句怨言,偏你一人聒噪!”
“我王上恭俭纯良,自无他言。可我身为人臣,自当为王上分忧。”
见那人大言不惭,明明是自己受不了马上颠簸却偏要借口为王禑分忧。
张定边也不客气,当即反问道:“你高丽王尚且能忍,独你等官员难堪路途艰辛。”
“如此看来,你等养尊处优,比之你朝王上更甚!”
“将军莫要诛心!”
被张定边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挑明。
那人面色尴尬,很是小心看了眼马背上的王禑。
只不过待他确定王禑压根不打算开口训斥他时,那人索性提高音量,恼羞成怒道:
“将军莫要忘了,我等乃是投效你朝并非你在战场俘获的俘虏。”
“真要说的话,我等应是你朝上宾!”
“将军如此折辱在下,那便休怪在下不愿赶路!”
语罢,那人翻身下马,直接背过身子。
见此情形,张定边也是不恼,反而静静看向一旁的王禑。
倘若换张定边以前的性子,自然是不会给那人这般饶舌。
眼下之所以如此,也不过是想确定王禑在这些高丽官员之中究竟还有几分威望罢了。
而看到张定边饶有兴致看向自己,王禑轻咳一声,温声回道:
“一切皆不敢隐瞒将军。”
“将军奇袭我朝王都之时,我朝这些官员正欲逼宫。”
“哦?”
张定边确定心中所想,应声颔首。
同样,王禑也毫不遮掩,更不在乎自己君王的体面,直言说道:“与其让这些佞臣假借小王之名,将我高丽拱手送予倭人仇敌。”
“倒不如小王更加识时务些,向天朝投诚。”
“如此,将军应能相信小王归降天朝的诚意了吧。”
“自然。”
王禑回头看了眼那立于原地不再行路的官员,继续说道:“一切均已禀明将军,如今将军应该明白,即便小王下令让随行等众人赶路,恐怕他们也是不会听了。”
“若他们当真听小王令旨,也断然不会请那倭人三日之后接管我朝王都。”
语罢。
王禑看了眼面色惨白,坐在马上战战兢兢的崔颖后,漫不经心说道:“如何处置我等,将军可自断。”
“有高丽王这话,本王大可便宜行事。”
还不等众人反应过来,却见张定边猛地抽出腰间长刀。
随即寒光一闪,顷刻间便将那立于原地的高丽斩杀。
旋即!
张定边表情严肃,冲眼前高丽官员高声斥道:
“尔等故意拖延,无外乎是想迟缓我军援救开城。”
“本将为大明之臣,自不能让尔等得逞。”
“眼下索性便将话说明白了,若有人难堪路途辛劳,本将便给他一个痛快。”
见无人出声,那些个高丽官员耷拉着脑袋甚至不敢去看自己。
张定边猛地提高音量,再次说道:“既然诸位如此惜命,那便切莫耽搁。”
“抵达我军大营之前,若有人掉队百步者,龙骧卫将士当即斩杀!”
“末将领命!”
“末将领命~”
听着身旁大明将士的高喊,那些高丽官员再不敢言说什么,一个个忍着大腿内侧的痛楚紧紧追随队伍。
路经高丽西京城,王禑出面,下令城中守将开城放行。
沿路城池皆是如此,只是天将拂晓,张定边便也抵达了明军大营。
“陛下可曾回来?”
当看到纳哈出身上铠甲满是血迹,可脸上笑容却很是灿烂。
张定边顾不得询问他拿下吉州城的捷报,当即问道:“子时我便遣将禀告陛下,推迟攻打白头山。”
“难不成陛下没收到消息?”
“这.....”
纳哈出环顾左右,有些茫然回道:“我亦不知啊!”
“我刚率军拿下吉州城,回营还不到半个时辰.....”
“这可如何是好!”
一时间张定边却也拿不定主意。
虽说他不怕私自调兵被朱标降罪,可问题是,若是让纳哈出率领兵卒率先前去支援开城的鹰扬卫将士。
且不说沿路要经过许多高丽城镇,王禑若不随行,大军行进必然时常被阻。
单说纳哈出率众离开大营,朱标又带领大军奇袭白头山。
如此大营反倒空虚,李家父子暂管江界、长津二城,必不会放过此等机会。
一时间。
张定边很是为难,立于营中原地踱步。
“纳哈出,从你营中挑选擅骑兵卒,火速前往白头山,请陛下回营主持大局!”
“好....”
“多派几路人马,天亮之前务必请陛下回营!”
就在张定边想法子,尽可能快些援助开城之时。
却听一旁的王禑浅浅问道:“大明皇帝陛下正率军奇袭白头山?”
张定边闻声瞥了他一眼,不置可否。
可得到答案后,王禑却是出声笑道:“大明皇帝陛下当真是个妙人。”
“十万兵卒却也能兵分三路,而且眼下纳哈出攻克吉州城,将军将小王等众尽数掳来。”
“三路却也是功成两路。”
“只是张将军以为,大明这位喜好亲征却不喜坐镇中军,主持大局的皇帝陛下。他的运气,可能一直这么好?”
“三路军已成功两路,气运耗尽,想必最后一路当时功败垂成吧。”
“放肆!”
张定边不愿与他胡扯,虎目怒视却也不再理会。
只不过此刻的王禑反倒来了几分兴致,轻咳一声后幽幽说道:
“小王倒有主意,能解将军之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