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豹的眼神，既不像他的机器人，也不像那个乞丐。
    是一种不带感情的俯视，像是洞悉了一切，却对所有人都丧失了怜悯与共情。
    冰冷的眼神掠过了另一个瑟瑟发抖的乞丐、粉色小丑和团长，却在发明家身上定格了片刻，眼神似有冰川忽然消融。
    她……她认识我……
    机器人的记忆，并没有消失！
    “她认识你。”马戏团团长发话了——刚才的视线，根本逃不过他的眼睛。
    黑豹并不避讳，她定定地望了一会儿发明家，然后从浴缸边跳下平地，身手矫健。
    “黑发金眼……你就叫黑豹吧。”马戏团团长转头对发明家说，“她会一直在我这里。只要你乖乖做发明给我，那么她就是安全的。”
    ……
    发明家的故事从黄昏讲到天黑，此时病人们都已经回到房间里睡着了。
    莱尼古先生又一次推着推车出现。
    叶满装作哈普特的样子，手臂支棱在栅栏上，饶有兴趣地看莱尼古先生打扫过来。‘
    莱尼古先生看到照例醒着的少年，低头不与他对视，赶紧打扫完离开了。
    发明家见莱尼古离开，又开始了他的发明制造。
    他一边井井有条地舞动着触手发明，一边说道：“叶侦探，你是我遇到的第一个愿意好好使用我的道具的好人。我真的很想帮你，可是我确实有人质在马戏团……”
    “如果是这件事情，你大可不用担心。”叶满转头对着发明家笑道，“现在，马戏团的掌权者已经不再是那个团长了。”
    “什么？”
    “发明家先生，那天你亲眼见到了马戏团团长的基因融合过程，大概有多少血进入了水里？”
    “那还真是不少……感觉有……400到500毫升？”发明家努力回忆，回答道。
    “看来黄色小丑没有骗我……”叶满自语道，然后她对发明家说，“马戏团现在融合了太多生物。如果真的出自团长的自愿，那他大概率是不要命地疯了。”
    “除了我们三个，还有新的融合吗？”发明家愣怔着说道，“也许他真的是疯了吧。”
    “哪三个？”叶满抓住了话中的关键信息。
    “一个是黑豹，另一个乞丐是和蛇的混合。还有一个就是我，和章鱼混合。”
    乞丐与蛇……
    应该是那天的美杜莎没错了。
    叶满点点头道：“马戏团团长执着于人类和其他生物的混合，但是后来的马戏团，全都是生物自发混合，风格和团长完全不同，也侧面印证了，是已经换了领袖了。”
    “在送我进这里的时候，团长还趾高气昂的……”发明家有些迷惘，“看来外面的世界还真是充满变化啊……”
    他原本觉得无所不能又狡猾的团长，居然轻易地被人替换了。
    “那么现在的领袖是谁？”发明家问道。
    “虽然还不是太确定，但是大概率就是黑豹了。”叶满思忖着回答道，“她的一个‘马甲’，也就是伪装，应该就是黄色小丑。那个小丑知道的太多了。”
    那是舞台上最不容易犯错的小丑，也是来引导她进入研究所的小丑，一方面规避了危险，一方面又探查了“敌情”。
    发明家一整个地愣住了。
    他回忆起来，自己原先收到马戏团源源不断的委托单，但从某一节点开始，委托开始迅速减少至完全没有。
    如果真是黑豹掌权，那么倒也说得通。
    “你与黑豹有过交流吗？”叶满问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发明家摇摇头，叹气道：“自从她重生以后，我们就没有机会说话了。那个眼神很陌生，我想，除非面对面交流，不然谁都没办法知道，她到底想要什么。”
    ---
    美杜莎浸泡在蛇毒里，一旁的黑豹抱着手臂，倚靠在墙边问道：“怎么样了妹妹？石化情况有没有缓解？”
    美杜莎回答道：“是缓解了一点，但是整个腰腹和胸腔这块还是变不回去了，所幸四肢还可以动。”
    黑豹听罢，皱眉道：“好的，之后应该也不需要你了。你就安心呆在这里休养吧。”
    “你们研制的东西快好了吗？”美杜莎从毒液中探出身子问道。
    “快好了。用不了多久，这个城市就能成为我们的伊甸园了。”黑豹上前，轻轻抚摸着美杜莎光滑如蛇鳞一般的头发。
    美杜莎，原本是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妹妹，原本两个人一起在街上捡垃圾，和恶狗抢食，后来被马戏团团长带来了马戏团，分别进行了融合。
    似乎基因融合，总是能诞生一些新的技能，比如说贪吃鱼吞噬后的变大，比如说纽结树会自由拉伸和移动，比如大黑狗能够闻出人灵魂的配方，又比如她和美杜莎。
    黑豹融合之后，突然就能听见且听懂所有动物的言语——来自机器的部分能够分辨出次声波和超声波并进行解析，来自人类的部分又充满了领悟力。
    蛇与人融合的美杜莎，不仅身体柔软，而且与特定的人对视，能让他们陷入癫狂。癫狂之后的人，灵魂的配方会更加纯粹。这点大黑狗进行了证实。
    但同时，也会有出乎意料的副作用等待着这些融合体。
    比如贪吃鱼丧失掉了视觉，比如纽结树其实很脆弱易燃，比如大黑狗无法繁衍，比如美杜莎每使人癫狂，就会有一部分身体变成石头。
    而黑豹，则似乎情绪变得很淡。她丧失了怜悯和共情。
    融合前的那两颗心，一颗柔软温存如同蚌体的内部，另一颗敏感桀骜如同刺猬表面，融合之后却什么都感受不到了。
    没有痛苦，也没有仇恨。
    凭直觉而动罢了。
    “姐姐，你和那个女人合作，究竟想要得到什么？”美杜莎支着僵硬的躯体，艰难地问道。
    黑豹透过窗户看向远方，眼神却是虚无一片：“我凭借直觉，觉得目前应该合作。或许我想得到的，是能够共存的世界吧？”
    黑豹的内心，对人类这个物种，没有什么好感。
    人类目前是超越一切的存在，动植物的生存空间被不断挤压。
    而即便是内心柔软如她的母体的机器人，人类也会因为忌惮其能力，而无法与之相处。
    从不少人类个体来看，比自己差劲的，他们会想要去嘲笑和欺侮；比自己好的，又要心生嫉妒，恨不得毁掉。
    从整体来看，食物链更低位的物种会被人类不断倾轧，食物链更高位的物种会被人类群起而攻。
    而她，作为机器和人类的融合体，作为先进机器的发明家的“女儿”，作为马戏团的新团长。
    她想要人类、动植物和发明家的机器人，能够互相制衡地共存、共生，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