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伊雪拨通了一个未知来源的电话,对面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线路里只有她一个人的声音。
“你的事儿有人泄露出去,我帮你处理了一个。如果再有第二个,那你就自己干吧。”
她也没管对面是否听见了,只说完,便关闭了通讯。
随后,她将那位“项目部白经理”的个人信息从tp211的资料库中给删除了。
“白经理”本人,则换了衣服摘下面具,以一个全新的形象从港口星搭上公共飞船,去往未知星域探索指挥中心所在的星系。
李元清的失踪,并没有任何人知晓。他的求救信息孤零零地在无人看管的角落里闪烁着,被划进了虚假信息之中。
木子君醒来时,十几个人呼啦一下围了上去,看得她汗毛都竖起来了。作为一个老探险家,木子君甚少有这样毛骨悚然的感觉,或许是因为这些人的视线太过热烈,亦或许是在维生设备中身体激素略微失调。
总之,她缓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将自己的逻辑思维找回来,而后她便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自己”了。
她有些慌张地看向四周,想找到一张熟悉的面孔求助,但这些人她一个都不认识,即便有些感觉熟悉的面孔,也总隔着一层雾似的,不大真切。
“木舰长,您看得见么?”
“木舰长,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头晕?”
“木舰长……”
“子君?”
听到有人喊她的名字,木子君逐渐开始涣散的注意力倏然集中了起来,她转过头去看向声音的来源,依旧是陌生的面孔。
但经验使她开了口。
“你是谁?”她指向那个叫她名字的人。
护士长梁玉璋从两名医生身后挤了过来,微微附身看着她:“你不认得我了么?”
木子君摇了摇头。
梁玉璋身后的人们自觉将这一重要状况记录下来,敛息守神,认真听着二人的对话。
梁玉璋询问了一些例常关于身体和感受的问题,木子君答了几个就很不耐烦了,后边眼巴巴的人们还等着填满手上的表格,木子君抬手捂着脑袋:“你们出去吧,我累了,这么多人吵得我胸闷。”
梁玉璋愣了下,会意道:“让病人先稍作休息,该记录的自己去看数据,有要问的问题发我这里来,我统一问。”
见她实在是不舒服,众人再不舍,也只好离开。
倒不是他们不顾病人感受,实在是木子君是第一个醒过来的人,再加上脑电翻译那么奇怪的数据,他们都想第一时间进来看看是怎么回事。
待所有人都离开了,梁玉璋拖了个凳子过来:“子君,你有话跟我说?”
木子君点点头:“我虽然不记得你是谁,单总觉得很熟悉,想来你应该是靠谱的。”
“我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梁玉璋有些伤心道。
木子君没有反驳他,只接着说自己的:“我需要尽快出院,回到……回到那里去。”
她本习惯性地想说星球编号,但张了张口,又说不出来。想着对方应该能明白她指的是哪里。
这可是个很关键的问题,梁玉璋思忖一瞬,选择了相对温和的提问方式。
“你们在‘那儿’,遇到了什么?”
木子君用了代称,他也就没提具体的地方。在他看来,木子君有一定概率处在不正常的精神状况。为了双方交流的准确性,在了解情况的谈话中,在对方主动倾诉时,应当避免使用诱导性语言。
木子君略微组织了一下语言:“我们见到的,是人类历史上完全陌生的领域。虽然很难用语言来表述,但是……不知道你能不能认同一个概念——人的意识,是能够作为独立生物存在的。”
梁玉璋微微抬了抬眉毛:“你是说,灵魂出窍?”
木子君摇摇头:“不,不是灵魂。是物理意义上的,有物质结构的生物体。
“你们在那里见到了这样的生物么?”梁玉璋心里有些怀疑。
在这个世界中,人们普遍认为宇宙是有边界的,而终有一日,人类将会拼上最后一块拼图。在基础学科中,已经有上百年没有新的理论推出了,现有的猜想绝大部分都已经被证伪,剩下的也因着与主流科技没什么关系,故只有一小撮人愿意研究。
梁玉璋不属于那一小撮人,是以对于木子君所说的“新领域”,他更倾向于这是木子君过度受惊后,对自己暂时还不了解的事物产生了恐惧与幻想造成的。
木子君沉默片刻,而后看着梁玉璋的眼睛:“有的东西我用说的讲不清楚,或许可以连接一下我的脑神经,共感给你。”
梁玉璋迟疑:“以你现在的状态,恐怕承受不住共感的伤害。”
要将自己的脑活动通过电传导的方式直接接入另一个人的大脑,传输者的脑神经会承担相当大的压力。对于身体素质正常的健康人来说,共感次数一生都不建议超过二十次,更别说现在刚刚醒来的木子君了。
“你放心,我可以签一份免责声明,不论在共感过程中、或者共感之后发生了什么,都不需要你来负责。”
“这不是责任的问题……”梁玉璋叹了口气,“你的身体太虚弱,做不了共感。”
“你放心。”木子君笃定地看着他,“即便是有器质性受损,我本身也不会受伤。”
梁玉璋听到这儿,终于蹙了眉:“你是想说,你的‘独立的意识生命’不会受伤?”
“是。”木子君点头。
梁玉璋拿不准。他不确定应不应该相信木子君。
“好吧,那你稍休息一下,我去申请。”
他打算先敷衍一下木子君,然后把这事儿按规定上报。
除了安乐死外,像她这样身份的重病人,没有决定自己的权利。
木子君目送他离开观察室,瞥了一眼悬浮在房顶正中的小圆球——那是全景监控,她的一举一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表情,都在别人的注视之下。
她垂下眼睛,躺回床上,像关机了似的,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