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你不吃了啊?”元理吃完自己的,看徐有功忽然踱步往外走,元理拦住他,“我听他们说你不睡觉,饭也不吃,你真神仙啊……”
徐有功是来不及吃,虽腹中饥饿,但事不宜迟,必须这就动身就去查梁家!
否则这案……恐还要死许多人!
“哎?你……”元理没拦住徐有功,眼看对方走远,眉头微皱,“该不会,他现在就知道了吧?”
徐有功脑海中思绪万千,这案子若是他想的一样,若不早早解决……恐要出天大的事!
衙门,一堆“四方家仆”还在跪,徐有功眸色深沉,知晓这些人,也是对手计划的一环,包括……王大。
没坐下,他走到几案,直接惊堂木一拍道,“所有人暂留府衙,等候传讯,其余衙差,随我去梁府,梁医馆,进行彻底搜查!”
这次下令,无有阻挠。
许纯让县丞送调兵遣将的手谕来时,徐有功拿了,也是故意在众人面前说道——
“徐参军,这可是你自己立的军令状,就七日啊!”
徐有功知他是想推责,但他同样也需要传达一些东西给众差,那便是——
“是七日不错,诸位大人也挺好,既见军令状,那徐某也将话放在这,七日已过两日半,只要为查案,诸位不用怕担责,所有责任都有我徐有功担!
“现下,分批,随我前后去梁家两处!
“务必把前后门全部锁死,任何人,不许随意出入!
违令者,就地缉拿!”
令,是当场下的。
可徐有功到梁医馆时,梁惠识人就在医馆门口,正在把人一个个人往外请,边请边惭愧说:“是在下有问题,引来官府查案……诸位先出去等候吧……稍后再来,医药费全免!”
许多病人临时被赶出去怒气冲冲,哀声载道:“谁不知道您梁大善人的名声啊!这官府不是闹么!”
旁边有人戳戳这位:“别提了,咱们本地当然知道,可这来的是外地的官,据说是什么徐无杖!”
“啧啧,我听过,本地人对他可都避如蛇蝎!”
“是吗?那怎么到咱们这里。”
“谁知道呢,外来的撒野到咱们本地头上了……总之是个刻薄不好相处的……大概是想甩案子屎盆子到咱们这儿。谁不知道咱们这里是最大的平安县啊……”
“我更听说,是个傻子画的画,刚有人从衙门口过来说,他莫名其妙没人提医馆,证据都没有就来搜,抓人……”
“耽误病情他遭罪的起吗!造孽!”
“就是,我看啊,什么徐无杖,都是虚名头!”
正骂到这,转头就看到徐有功站在一群官差前。
他孑立与众人前方,神色寡淡,可因过瘦,过浓烈眉眼,哪怕是淡漠着脸,也不怒自威,人群慌忙挪开。
徐有功第二次从人群远处,遥看梁惠识。
梁惠识比上回,明显有所准备。
他一抬手,后面小厮打开全部的大门。
“徐大人,请!”
梁惠识侧过身,语气和善如春风,愈春风,愈给众人点火,又要叽叽咕咕,徐有功手摸銙带长剑,顿时,一群人退让。
徐有功便薄唇紧抿,浑然不觉周围又怕又恼的视线,步步走向梁医馆。
医馆内,门窗打开,八面来风。
帆布呼啦啦发出声响时,徐有功走过梁惠识面前,并无停顿。
“快,把所有门,帘,前后里外,全给大人撩开!”
梁惠识高呼,配合,挑不出丝毫毛病。
所有门窗彻底打开。
不止徐有功,汝川县民在外都看得清清楚楚。
徐有功走过的地方,又有嘀咕他的为人处事,说他面相刻薄,随意找茬,所谓无杖,不过如此。
还有些,认出他是当日在河畔边打听梁惠识的那位少年,顿时捶胸顿足,后悔按手印。
徐有功浓眉微皱,严肃认真的视线逐一划过整所医馆,最后又恢复一排清冷疏离,“把所有刀具呈来。”
能如此打开门户,徐有功相信他早有万全准备,但毕竟百密一疏,徐有功想要寻找医刀,为此,来前还专门拿了衙门司里的飞蝇,准备做血验。
所谓血验,乃是用蝇类飞虫嗜血的特性来进行检验,是否有虫落在染血刀具。
“大人您说笑么?这里的刀有哪一把没沾染过血?”梁惠识笑得带着轻蔑,他早就觉得徐有功没什么用,如此看确实草包。
不想他只一挥手,“搜。”
一群府衙往内,梁惠识连忙阻拦:“大人莫要搜,梁医馆上下多少学徒就有多少刀,还是我们自己来。”一招手,让他的学徒进去拿刀。
拿刀的学徒明显带着怒意,把所有的刀都拿来后,嘭地一声摔在徐有功面前,府衙有人要上前被旁侧人阻拦,一个眼神一个摇头,那人便是叹口气,退下。
“大人勿怪……”梁惠识还想做好人说辞时,徐有功抬手,静伫在人群中,并未因这一摔有何情绪,只淡淡问那摔手术刀的学徒:“梁惠识的刀,可在其中。”
“那把!”那学徒说完,梁惠识脸色微顿。
徐有功却满意,放开飞虫,伴随蝇虫嗡嗡乱飞中,他看着的不是别的刀,只看梁惠识的那一把。
几乎每把刀上都有蝇虫环绕,唯独,梁惠识的那把。
阳光折射了那把刀的刀光在彼此眼中。
周围人群窃窃私语似乎也变成了苍蝇的嗡嗡声,梁惠识眼底有徐有功熟悉的……慌乱,错乱,等等种种凶杀者该有的情绪。
“若你现在伏法……”
徐有功低声说时,看向一堆的刀里,苍蝇不去的那把。
那把亮的刺眼的刀。
飞虫不落,蝇少,灼目刺眼。
徐有功过去时,梁惠识挡在他身前,鞠起礼躬来:“大人,草民肯请大人,如果都搜过了,什么都没有。不说我是个开门做生意的,就看在我是为救民的份上,也请您下次没有绝对的证据,不要来了。”
他说的时候故意看向人堆里有几个裹着纱布的病患,躬礼更深三分——
“草民经得起,可他们经不起折腾啊!”
此话一出,民众目光更加幽怨憎恨。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滚出汝川吧!”群众立即都喊了起来,“滚出汝川!”
“滚出汝川!”
徐有功在众人叫骂中,手在袖中捏紧。
“你没有机会了。”
他面上仍是一派清冷,但声音早就被盖下去,府衙人人对视,还是去拦住群众,但……拦不住众人的菜叶,鸡蛋……
只是,那宽阔肩背,便是沾满了菜叶和蛋液等,也挺得愈发笔直端正,直到一颗石子打破了她的头。
他仍岿然若山,如如不动,可他额头流下血回头时,那双染血眉眼横扫一圈,便是刷然一静。
府衙这次也慌了,忙推开众人,大喝后退……
梁惠识这时,上前要用手帕给徐有功包头,徐有功却接过手帕,径直走向那把刀时,在梁惠识颤抖的双瞳注视下,包起,放入怀中,随后一言不发的翻身上马才道——
“去梁府。”
血也不擦,勒紧缰绳,神色如旧镇定,可带着血的脸,更如同鬼畜……
驾马往外,群众拦路者,在他烈浓染血的眉眼下,缓缓地往后退,徐有功策马慢步其中,血流如注,但好似感觉不到疼,面色始终淡漠,但越如此,越叫人不寒而栗。
直到人群的尽头,徐有功没有走,他停下来,环顾四周,直视所有人的眼睛,薄唇轻启,掷地有声——
“德礼,为政教之本,刑罚,为政教之用。
“大唐推行刑律法的目的不是为处罚谁,刁难谁,是用这种办法来约束不法凶犯。
梁惠识若不触法犯法,我自也不会千里迢迢来此找麻烦。
叨扰不便处,徐某在此,顿首谢罪。”
弓腰,两手抱掌前推,徐有功笔挺的长身若竹折弯,向众人敬礼。
完后,也不等众人给予回复,便策马离开……
唯余地上数滴鲜血……
触目惊心,惊了……群众的心!
他们适才打他,骂他,折辱他,甚至砸他!
可他非但不怪责,还顿首向他们请罪。
徐有功离去好久,默然的众人中,有人回过神,下意识看向梁惠识,他们的大善人也面带震惊,可随后,眼底泛起狠戾,恍惚感觉到注视,梁惠识又笑起来,宛若刚才的狠戾只是错觉。
“给大家添麻烦了……也在此赔礼,先行一步了。”
说完跟随徐有功走了。
徐有功踏马抵达梁家时,衙差在路口的花树下等他。
见他前来,主动邀功回禀说,“徐……徐大人,梁府已搜完一遍,什么都没有!”说完抬起头,看到徐有功满脸的血,衙差愣住片刻,“您的伤……”
徐有功血流到眼中,用力的眨眼挤出后,才是抬眸。
他双眼血红,虽然是低低问,“是谁让你们去?”一贯淡漠的口吻,可衙差吓得一屁股坐地上了,“谁,谁准我们,我…先搜……”话都说不出了。
徐有功也发觉自己头晕,扯出自己的帕子擦了擦血后,又摁住额上的破处另一只手才是去抓衙差,谁知——
衙差直接吓跑了。
哇哇叫着鬼啊的……跑远。
徐有功顿了下,盯着自己形同鬼爪的手,抿唇,收手,没表情,踱步去前方。
有衙差远远看到这边一切,瑟瑟缩缩说,“我们……想……想给大人省时间……”
徐有功嗯一声,头晕,也不想管了,直接往里走,直奔之前他来过的院子,那个让他觉得毛骨悚然的院。
果不其然,这院子不是幻觉,而里面的房间也是他要找的,药水池!
不仅如此,药池墙角更是——
摆放一排高大的骨架。
骨架倒影在釉绿的药水池中,宛若鬼影。
“这就是你们说的,什么都没发现?”
足足七具尸骨,怎么就没发现。
屋内昏暗,池水油绿,他面上有淡淡血红留下的痕迹,浓眉赤目,吓得衙差们不寒而栗,纷纷下意识后退,而此刻一个人影从旁掠过,快步往前——
“大人,大人,这些骨架,梁某可解释的!”
梁惠识快速走到徐有功面前,一起站在墙角骨架前。
徐有功轻扫他一眼,“梁大人骑术不错。”
他策马狂奔速度不慢,他能快速赶来,必也是一路狂奔,而这般一想,“那日马上,你装的很像。”
梁惠识假装听不懂的样子道:“大人应该见过骨架吧?”
徐有功便不再追问,“自然。”
他也看向面前白骨。
如果说,此案中——
人肉至五脏六腑入粥。
那么,骨架最难处理。
人骨,坚硬无比,难以错分,若找深山老林埋起,成年男子的骨架也足够大,稍有不慎就会被发现。
何况截至今,足足七具!
徐有功曾苦思冥想过,骨架能藏哪儿?
不想,骨架竟遮都不遮,直在眼前!
“大人见过就好,”梁惠识如释重负的样子,拿了堆纸张来,白纸黑字红手印:“大人过目,这些骨架可都不是您要找的什么嫌疑死者……您看,家师与不少穷苦人家买下来尸体,专做研究药理所用,这文书上白纸黑字,红手印样样俱全,大人您请阅……”
梁惠识递上来一堆签字画押的文书,确是分明的写清了将尸体售用于研究。
但徐有功只草略看了一眼,就看出其中端倪,直接收起。
梁惠识愣住,还以为他会给自己,伸手接个空。
徐有功把这些与刀都放在一起后就看也不看他,对衙差道:“去把池水放空。”
说是如此,余光盯梁惠识,果然看他刚平静的脸上瞬间皲裂——
“万万不可!”
搜查的整个过程,梁惠识都应对如是,可现在他直接拦在门口,慌了,“大,大人,这药水如何招惹了您!”
徐有功冷言,“看池水下有无罪证。”
梁惠识慌张道:“这,这是特殊配比,万不可乱动,很难再调配!若…真要查,就用工具捞一捞,可好?大人,求您!这是治病救命的药水!”
“治病救命……吗。”
重复声冷冷清清,徐有功眼神洞穿一切。
梁惠识被看的一个哆嗦,双拳紧握,还没想好怎么回,看徐有功转身,“那就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