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至黄昏。
信徒都在山中宿居,后山,一片宁静。
徐有功行走间,一路上,古灯把整个寺庙里的人身世和日常活动都讲得来龙去脉,在徐有功脑子里逐步构思时,突然,古灯在转弯处给他跪下——
“大人,师兄还留了个单独的谜给我,这是师兄活着时候,亲口说的!求您帮我!”
徐有功不解他为何在此处行大礼,忙扶起他,说想到肯定告诉他,古灯却也没起,而是道——
“谜题是:师兄弟穿红衣,一样脸皮,同声同气!”
漫山云霞随风舒卷,这次,徐有功和霄归骅都同样迷惑,他们没能想得到答案。
好在古灯说不着急,只要他们答应就好。
徐有功觉得他这样有些奇怪,不过,古灯继续带领他沿山路而上,徐有功没再询问,只是转了弯后,路上开始频繁出现颜色不同的蘑菇。
红伞样的蘑菇,古灯走一路,踩一路。
徐有功跟随后侧,觉得他有些暴躁,以为是病重引起的气血不足而引发暴走。
叮嘱了霄归骅去前面探病,霄归骅却道:“这些蘑菇有毒。”顿了顿,和徐有功对视,明明没说什么,但徐有功脑海里电光火石的掠过一些推测——
难道,他曾经被毒过?
再往前,密林深处,蘑菇越发多,而在蘑菇上,是被雕刻成各种菩萨罗汉形状的巨石,让人恍惚以为抵达佛界中的极乐净土。
暮色四合,光线暗淡,最后一缕霞光消散时,天地同暗,松肃穆,蘑菇黯淡若地上大片血迹。
徐有功低问普贤菩萨是哪座。
古灯说他已站在普贤菩萨下。
徐有功抬头间,普贤菩萨尊荣晦暗不明,他礼拜后,正要打开火折,细看菩萨尊荣,听到古灯藏有心事的低沉声——
“此处,是普贤菩萨脚下,也是整个山,唯一一览无遗的地方。你们看吧,我随便走走。”
说事随便走走,其实又去踩烂蘑菇。
徐有功则转身,果真是整座山一览无余,紧随他在菩萨神像上摸索,或轻敲打,或叩击抚按。
然菩萨是纯石,坚硬无比,没有任何怪异之处。
徐有功绕一圈后道,“看来这里没线索,刚说到的谜底有「普贤,慈悲,花开?合十?慈悲……也许都找到就……”
徐有功说到这,被归骅打断道,“二哥,慈悲无法对应物。”
徐有功却环顾四周,忽然全部明了道,“不,有瓷杯。跟着我!”
古灯本以为徐有功要在这里找一会儿,眼看他走有些奇怪,询问徐有功发现了什么?徐有功正好走到下山的路上,回首看普贤菩萨的手——
普贤菩萨像是坐姿,莲花座,右手作拈须状,左手持宝剑放于膝上,面容慈悲庄严。
宝剑,徐有功想了想没想出来,但那右手像指着什么,徐有功顺着指下去,正是山下一处杯状岩壁!
“那是……瓷杯!?”
霄归骅和古灯不同,她反应过来,古灯才明白,只是他的表情更加心事重重了。
因为那杯状的岩石后是大片的牡丹花海……
三人一起走过去时,眼看到那火红的牡丹花,霄归骅这个学医者见了都有所震惊,“这么大的牡丹花!”
夜幕完全降临,天空深蓝而花朵火红。
徐有功却是默然想到那句花开见佛的谜语,莫非花开就是这里?
“下去看!”
徐有功一声令下,古灯头一回有些犹豫,但还是点头同意。
随着深入,牡丹花香袭人。
纵夜色苍茫,可牡丹倾艳,近看更犹如一幅连绵不断的红彩锦缎,重重叠叠的花瓣宛若天工巧夺。
朵朵绽放的嫣红间,霄归骅忍不住俯下身来,却在一瞬间,脸色难看。
夹杂在浓烈香气中的似有一丝狰狞,杀意,又或者——
血味。
尸味。
她走南闯北又经验丰富,绝不会嗅错,而她目露惊愕时,徐有功脸色也凝重,他询问,“此花是谁负责照料?”
古灯便答:“是师兄!”又带着悲伤再说:“他一直苦心栽培,想要培育出最好的牡丹花,献……献给世人。难道,宝藏就是这些培育的花朵?”
古灯说着面露痛苦的捧起一簇绿叶,霄归骅却只觉得那绿叶上扶托着的硕大红花,别样妖邪,她又去嗅了嗅,愈发肯定这下面……绝对藏有什么。
徐有功则沉声道:“它若绽放在京都,必是惊艳独绝,一枝独秀。这漫山遍野都是,若能运过去,必是笔巨款。”
霄归骅朝着徐有功走过去,故作轻松的语气:“是么?我倒觉得,这百花飘在绿叶上,风吹过时,那些花太大,看起来倒像……一颗颗高昂的头颅。有些吓人。”
古灯大师脸色一变,有些恼怒,可又不敢对霄归骅说什么,于是转口说,“什么钱财,谁在乎这些!我只想抓住害死我师兄的……徐大人,不说这些了,如果谜底就是这样,那就这样吧,徐施主,徐大人,劳烦你快快去查案吧。”
他这样讲,徐有功却没动,他在思考最后一个问题,“如今普贤,慈悲,花开……花开已经有了,花开见佛……合十……”
他重复,没想到什么,霄归骅想到了,“佛在心中。”
霄归骅刻意走到路边的花朵旁,她双手合十道,道:“佛无处不在,在天上,也在脚下。”
很多时候,破案的关键点也许就在于旁人不经意的一句话撩拨了脑海中那一根弦动。
霄归骅的这一句佛在脚下就让徐有功想到了什么,他突然跑起来,一直跑回到刚才从”杯壁”下来的高处,看了一眼,果真跟他心中所想一模一样,整个花田正是——
三三两两的结构。
徐有功明白了“古灯大师”的意图,又或者——是凶手想要表达和真正想做的事!…… “古灯大师,看来,我们要挖地了。”
徐有功再走回来时说道。
古灯不明所以,说:“挖哪里?”
徐有功指着霄归骅的脚下:“就这里开始。所有的三三两两都要挖!”
“不!这可使不得!徐施主,你不要乱来,这若挖起花草,是要死的!这可都是我师兄的心血啊!”
古灯的着急,徐有功心中明白,但是——
“放心,我挖的不是花是道路。”
徐有功取下佩剑来,径直走到那些三三两两交错的路口,“我也不是那无故要毁坏花的歹人,只开这些地,也只有如此……能给‘古朴大师’一个真相。”
其实不是,是给凶手一个真相。
或者换句话说,是凶手想要通过这一封信来澄清天下的真相。
“啊,这……怎么扯这些?难道这地和凶手有关系?”
古灯还是不明白的,可他再不明白,也会配合徐有功。
他说不清楚为什么,可就觉得暗夜下的徐有功那双眼坚定的值得托付一切……
“那,那好吧,大人您不要伤到花,伤到也不行碰到根,要不……用手!用手!这样,兴许还能活……”
古灯说的有道理,徐有功收剑,上手。
霄归骅脸色不太好,瞪了古灯两眼,古灯有些害怕…
天色愈加昏暗,好在后山不少灯笼,火折子点燃后,霄归骅就打了几盏灯笼来,眼看徐有功挖了好久,那双手……全都是血,但她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
而徐有功挖到不知多久,陡然,满是鲜血的指下触碰到了如同头发一样的……细软的物质,起初古灯还以为是花的根系,哎呀哎呀的直拍大腿,可等徐有功提着挖出来的一整颗头骨,古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徐有功把头骨挖到颈骨摆好后,就没继续往下挖了。
因为眼下颈部的黑色骨头,已经验证了他内心的猜测…
他坐下来,看向霄归骅,霄归骅叹口气,走上前来,帮徐有功清理十根血淋林的手指。
她先用早打来的水给徐有功擦拭双手,然后是烈酒浇灌,最后才是药和纱布。
徐有功全程咬紧牙关一声不吭,等都弄完才对惊呆了的古灯大师说道——
“如今案件有新发展,恐怕两日就不够了。还劳烦您去找人把官兵带来做个见证……”
古灯这才回过神,问徐有功怎么知道这下面有问题。
徐有功其实并不知道这下面有问题,也只是一步步顺着谜语走来,不过,他有些想法——
“也许,‘古朴大师’的谜语想要说的……就是……超度这些人。大师,你知道这些人是谁吗?”
徐有功望着古灯的眼神晦暗不明,脑海中划过去的是那文书上的三三两两和心字。
可古灯却拼命摇头:“不,我不知道!”俨然是受了惊吓,态度有些过于激烈,徐有功便道:“古灯大师,你不用紧张,其实那封信是……”
没说完,陡然远处传来了元理的声音——
“徐有功!我算出来了!”
元理在夜风里奔跑着,把一身寒意和算出来的纸都递给徐有功时,后面大约是带路的小僧才刚赶到,气喘吁吁的对古灯大师嘘寒问暖,因为古灯大师脸色仍旧惨白。
徐有功大约能知道他为何如此,没有理会的看元理算出来的纸。
“倒是厉害,一个脚印,连身长,体重,到每个脚趾有什么特征,你都解出来了……”
徐有功本是有些困乏,看到这堆数后,疲倦一扫而空,“不过此人身长七尺,体形消瘦,且常年练武你是怎么知道?”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自有我分析的道理。”
元理说到这略有些骄傲。
徐有功拿他没辙,不过也相信他的数,只看向霄归骅,没想到霄归骅少有的走神。
她也认得数,那堆数跟她晨间在林子里看到的买凶杀人的凶,几乎全部吻合。
“三弟。三弟?”徐有功喊了两遍,霄归骅才回过神,嗯一声,问道:“二哥,此人便是真凶?”顿了顿,她心中清楚的,这是真凶!她都看见买凶杀人给钱的勾当了,只是如此一来,那人已经被白脸太监给害了,可怎么查?
而元理给出的话更叫她无奈。
元理支着下巴道:“如此身形,我想了下,白日里整个寺庙中,几乎没有。就算身形相似的,也没有武力……”
霄归骅此刻下意识给出了别的答案——
“先不说这些,如今又挖出一具来,恐怕得让官府加点时间,我去说吧!”
顺带下山,看看那个买凶的……是活,还是死在半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