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对这个案子,没有任何保留和保密。 他们伤害别人的时候,也该知道旁人也有家人,无辜毁了多少家庭!就该承受多少的代价!
何况,徐有功不相信他们三家人不知道一丁点蛛丝马迹,所以又给出一个定论——
“叫他们三家人,立刻收拾东西滚,永不允许再踏入汝阳!”
快马加鞭回客栈里。
霄归骅已经醒了,睁着眼看周兴,周兴还在昏迷。
徐有功看到她醒来,彻底放心,但自己也是身负重伤,本来就没好,强撑着没走两步却又一口淤血吐出来,再次倒下…
霄归骅想要帮他,可自己也是有心无力,只能看着元理喊大夫…继而等徐有功躺下,三个人三张床,霄归骅在中间,她看了看徐有功苍白的脸,又看了看远处床榻上同样昏迷不醒的周兴,略抿唇。
当时,那几只箭确实是要夺了他们几个人的命。
他竟想都没想就扑过来给她挡住……
霄归骅看着毒蝎周兴。
他不吃人的话,霄归骅其实没那么讨厌他,甚至觉得他挺可怜,因为比起亲儿子毒蝎,泥鳅给霄归骅的明显更多,也更厚爱些。
从小,霄归骅就是泥鳅拿来说训毒蝎的案例。
无论学什么,都是霄归骅最快。
可这次挡箭,毒蝎挡在了她前头。
撇开救命之恩,霄归骅往深了想,目光一点点发沉,后面的人应该不是打算下死手,这是——
一种敲打。
警告她给徐有功解毒…
警告毒蝎没有顾全大局,要杀徐有功…
总结——
徐有功要死,但不是现下死。
霄归骅看着面无人色的徐有功,然后闭上眼回来接着休息,她闭眼,徐有功却很快睁开眼,他方才是晕了过去,但很快醒过来,却依旧浑身无力。
无力感来源于明知自己深陷其中,却无法自拔,明知对方在拿他做计,对抗武则天,却无可奈何。
强忍,压抑,痛苦不堪。
对徐有功这种直脾气而言,殊死一搏得去为天下百姓而战!为良田千万倾而战!才是他的理想状态!
可事实却是……他必要吞下眼前这口恶气,更也许,他要放弃汝阳案,如同当时被迫离开汝川……
徐有功爬了起来,他知道自己不应该做什么,但是长这么大总要放肆一回。
他少有买醉。
一口酒接着一口酒,是因为他知道自己是安全的,或者说——
他周围的人都安全。
霄归骅和周兴的死应当是对他的敲打,让他尽快离开?还是尽快放弃的意思……也许都有。
再一口酒,徐有功想到背后那人还要他继续填补,就痛不欲生。
却是烦闷之中,陡然听见旁侧有谈及宫廷——
“听说了吗?我二舅他邻家的小儿子在宫里当差,说最近新封的魏国夫人受宠,武则天~啧,岌岌可危哦!”
“是吗?要变天了?那可太好了,一个女人能当什么陛下!简直就是把我大唐当儿戏!”
“没办法皇帝病了吗,肯定是那女人夺权啊!”
“小点声小点声……”
后面的微微压低声音,但徐有功已经忍不住起来,往那边走了。
他不知道,武则天那样的女人是怎么失宠的。
她那模样,宛若天仙下凡!怎会失宠?
却是靠近了听到那边人接着讲:“我听说啊,那魏国夫人长得,天仙下凡!!皮肤白得像是雪花,眼睛像是乌葡萄!头发乌黑茂密,嘴唇红的像是血……”
“这么标志?”
“何止呢,最主要,她是武则天的外甥女,其母郑国夫人和武则天是姐妹,啧啧,那武则天就美的迷倒了咱们两任皇帝……她的外甥女……能差了?”
“我知道!我之前去洛阳城,那边有人曾见过,说她只是站着,就像神女下凡,而且,和武则天年轻时一模一样!”
“那怪不得了,我听宫里的兄弟也说了,她就是因跟随母亲郑国夫人出入宫中,被咱们皇帝看见,直接册封为——魏国夫人!”
“这要我说啊,就是咱们皇上喜欢武媚娘那一款,这年轻时候没得到,遇到了小的可不就……”
“小点声,小点声!”
再次小声是因为徐有功摇摇晃晃的走过来了。
其实,坊间对武则天的不敬重,早就不是一天两天了。
就像是她那日离开时候说的那样,大家对她的功绩,付出一概不看,只因为她是个女人,便觉得她做什么都做不好……
那她现在好吗?
徐有功跌跌撞撞出门,不想再听,反正听的也都不是实话,可即便知道是传闻,也略有担心。
因为这些传闻无疑都是在撼动武则天的身份,地位。
而走出长街也没有躲过流言。
底层百姓最大的乐趣谈资也不过就是看高台倒塌,外头也有人闲扯,说武媚娘这次如果被拿下来,什么二圣恐怕也就要被撤了。
另一人便说,“本来她就不配啊……”
“我倒听说武则天可能被废后!”
“就该废了她……女人有权就变坏……”
“……”
这些话,让徐有功愈发担忧,可担忧了没几秒,他就少有的低笑。
手里的酒瓶已经空了,他晃了晃后,丢在路边,笑自己是八百,八万杆子都和武则天打不到一起去,却偏在这……操心。
这不该是他操心的东西。
可他该操心什么?他又操心得起什么!
烦躁,郁闷,夜晚凉风也不能让他安静下来,愤然得心口火燎一般,徐有功忽然撞上了一堵结结实实的肉墙,接着,疼痛剧烈让他往后倒,被来人一把搂按住,放好。
“站好。”
来人声音熟悉,徐有功摇摇晃晃,抬头,再见到那位曾经把他打晕,也是武皇后身边的那位将军。
小将军今日穿的便装,眉目俊朗,高大清秀,是来给他亲传口谕的,“此处不宜久留,案件结不了就别耽误时间,尽快去石人县,那边也一堆的案等你处理。”
徐有功昏沉的脑袋稍微有些清晰,晃了一下,不忘行礼谢恩,弯腰时又被男人摁住手臂,拖起来——
“你我就免了礼,你的伤,天后陛下也都知道了。”
徐有功听到这,反问:“天后陛下如何?”
他这么问,男人便定定地看着徐有功道:“看来你也知道了,放心,天后陛下很好。”
徐有功不信。
男人接着说:“你是可塑之才,无论你的无杖之名或你近来破获的田地白皮书案,均代表了你的聪明才智,我也心生佩服,大唐需要你这样的人才,你不该困在此处,更何况……他们还有更大的棋局摆在石人山,陛下如今状况你既知道,那就该明白,她也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把你从此处挪走,你可不要让陛下功亏一篑。况且……到石人山解决一切的,只能是你。”
男人个头比徐有功高一点,低眸看他迷迷糊糊的眼神,眼神暗沉三分。
究竟是谁在传徐有功是个青面獠牙的鬼酷吏?
他明明清俊朗朗,如今喝酒后面颊微红,宛若画中谪仙。
只是这个时候,可不易犯糊涂。
男人轻轻晃晃徐有功:“振作起来,兄弟,我还等着以后在朝堂跟你共事。嗯?”
徐有功其实已经醒酒不少了,迷糊是在思索,武则天必然情况危急。
而这样的情况下……
“你转告陛下,有功即刻动身去石人县,另外,烦请兄台再代为转达,陛下也要保重凤体!”
连坊间都传得沸沸扬扬。
男人拍在徐有功胳膊上的手微微握紧,又松开:“这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了,朝中势力盘根错节,徐徐图之吧……”
徐有功感觉到他的手迟钝,况且,外面都传成这样,宫内还不知道什么景象。
他没有去过后宫,可也知晓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他确实做不了什么,唯一能做的便是——
“请转达陛下,臣必保护好自己,也必好好活着,查个水落石出,保新农书在将来……顺利推行。”
徐有功这次说完,直接跪下朝着长安。
远在皇宫大内的武则天刚整理完卷宗,微微耳朵发热,她搓了搓耳朵后在夜风微亮中裹紧了衣衫。
明月高挂。
清风拂面。
她知道,这个时候徐有功应该见到了她派去的人,只是不知道他那个性格会不会扭转,应该会吧?她都派人去宫外散布谣言那么厉害了,他应当会体谅……
外面匆匆传来脚步声,武则天回身便看到那传闻中的魏国夫人跑进来,直接鞠躬大礼,“臣女叩见天后姑姑,陛下万福金安。”
武则天注视着这几乎跟自己差不多的侄女,略有愧疚,她利用了她。
“快请起,这段时间,委屈了你。”
武则天亲自扶起她。
与自己经历不同,贺兰绾绾在本该无忧无虑的时节,享受了她的少女年华。
这是武则天想要弥补幼时的自己。
记得那年,自己正年轻就被带到了宫里,从此,开始了水深火热的宫斗生活,宫里的万事都吃紧,每天睁开眼第一个要想的是,今日也要活下去,每天睡着前,也是担惊受怕,怕睡梦中被人谋害,就再也醒不过来。
如今,贺兰绾绾就是她的理想中的自己,眼神纯净,有爱。
“不委屈,只要天后姑姑需要,绾绾赴汤蹈火,死了也……”
没说完的话让武则天捂住了嘴,“不可胡言乱语。”
绾绾在她心中就是她自己的理想生活,自己做不到得不到的,她只想要绾绾得到。
“今日都学了什么功课?”武则天的询问正问到了绾绾的心中,她低头娇羞道:“今日……学了一些诗歌。”
“哦?”武则天正要提起,打算为她选合适夫婿,听她讲起《邶风·击鼓》,“虽最初不是写爱,但是【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绾绾便想,无论生死,都两手相握,直到白头,这是多么令人向往的爱!”
说到爱,武则天便不得不提起:“《郑风·出其东门》中倒是有一句,出其东门,有女如云;虽则如云,匪我思存;让本宫倒想起一则佛经故事,所谓弱水有三千,只需取一瓢饮。绾绾都提到了相思共白头,可是有了心上人?”
“姑母取笑我!”绾绾开始还撒娇,可余光扫到一抹黄橙出现在门前,陡然声音娇滴了三分,“只是……姑母,这世间能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人,不只有姑父一人吗?”
绾绾是笑着说的,睁大眼,仿佛一脸无辜,可分明有暗藏心机。
武则天几乎是瞬间意识到了……李治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