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有功听完元理的话,目光一顿,皱眉——
“你说打死了人?”
元理撅嘴道:“是啊,我被抓起来的时候,好像都已经死绝断气好久了,一家抱着一命呜呼的儿子哭,那家就死咬了不松口,是他们先动的手…要求必须以命抵命,好像有一家是独生子?反正,乱起了,就要掀桌子,我正在吃鸡腿嘛,就说,‘别吵了别吵了,我来主持公道’然后报上你的姓名就被抓……等等,不对,不是说我,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啊?”
元理说到最后,周兴也没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东西,什么乱,不过——
“死人~”
周兴重复,回头看着徐有功:“徐大人,你不出去看看?”
他这话明显是招惹徐有功和众人的。
徐有功刚说了要一直在这里,自然不去,可念头一转,眉头皱上,这案子可别是对方想要把他弄出去。
“娘呀,周兴……霄三哥也在!啊,怎么全军覆没了,这到底怎么了!”元理急死。
徐有功只面色沉着的看周兴,“你想让我出去?”
周兴一挑眉:“不,我只想看热闹。”
徐有功轻道:“那你要失望了。”
“哎,不是,你们看看我,理理我啊!到底怎么回事,三哥!三哥!”
元理在后,上蹿下跳像个猴,周兴回头看一眼,突然不想吃这货了,原因——
蠢。
说半天也说不出来所以然,这蠢样子,吃了变蠢了怎么办。
这边,徐有功退回来,听到一群人则窃窃私语死了人,徐有功到底去不去。
徐有功主动说,“不去。”
可他的声音刚好被外面传来嘈杂的声音淹没。
“徐大人!徐大人,伸冤,草民伸冤,天大的冤枉啊……”
“徐大人,我才冤枉啊……徐大人,你要给我儿子主持公道啊……”
伴随着外面的声音,徐有功走到牢狱边,眼看廊上两家人哭嚎着朝着他的方向走。
随后,一个老者拖着半死不活,鼻青脸肿的少男在牢门口跪,另一边则是拖着草席卷着尸……
看到徐有功后,他们就纷纷跪下来——
这家说:“徐大人,您最是秉公执法,杀人偿命,天经地义啊,您手里,一定有个公道的!”
那家说:“徐大人,这是互殴!他也有责任的!您最是宅心仁厚,必须给我儿子无罪释放啊!”
“徐大人!你别听他的,你一定要给我儿子一个公道,处死他儿子!”
这边跪朝徐有功用脑袋撞栏杆,那边也跟着一起:“万万不可啊大人这是互殴,他们也有责任,只是我家儿子侥幸没被打死……我还没要医药费,他们就恶人先告状啊……”
一句接着一句,周兴总算是搞清楚了,意兴阑珊的看徐有功,等他一个话。
徐有功当然也清楚了,只是盯着那被打死卷草席的尸,目色深沉,那掉落在外的尸手……不太像是刚死。
“大人,您快出来审案吧!求您了,也只有您能给我们秉公执法了!”
外面的话,徐有功一概没理,他都不用想,打眼一看就觉察许多问题,首先——
“谁告诉你们,我是徐有功?”
手一指周兴——
“他才是。”
被指的周兴一脸惊愕。
一直满脸不悦的霄归骅在此刻嘴角上扬。
外面两家目瞪口呆,然后,迟疑的转头看周兴……
该说不说,周兴外貌不算差,相比较徐有功站在一边,他翘着二郎腿,大咧咧的样子,确实更像……
徐有功退居二线,冷眼旁观,他现在无法确认谁是好的谁是坏的,但后来出现的……都有嫌疑。
周兴在霄归骅冷冷说着“大人还不过去”时,对那句“大人”表示受用,当然也只霄归骅喊得动她。
就是“哭错”了的两家人尴尬的一起咽了咽口水,才是调转方向,继续磕,无非还是刚才的话术。
周兴挠头,再挠头,要死啊,他一个只会杀人的怎么会知道审案……可他想推脱已经做不到了,因为霄归骅轻飘一句:“不用急,也不用你去,去了也没用。”
徐有功抱着胳膊,冷眼旁观补充:“确实如此。”
周兴有种头皮发麻,就是明知道这两个人一唱一和的在刺激他,可是——
“我偏去!”
“我还就要解出来,给你们看看!”
周兴说完,主动走过去,“你们说说什么情况!一五一十!”
结果,当然不是一五一十,两边都是狗狗祟祟的能藏着掖着就不肯讲,要不是栏杆压着,众目睽睽,周兴真想两包毒药下去,都给弄死,一了百了。
“大人,您都看到了,我儿子都被打死了!就算是互殴,就算是有过节,也不至于打死人啊!杀人偿命,他凭什么不让他儿子死!”
“可要是你儿子打死我儿子呢?他也拿着刀!只是我儿子侥幸没死罢了!”
“……”
继续新一轮的无意义辩论,周兴脑袋都要炸了,他捂着脑袋,余光看徐有功和霄归骅交头接耳不知道说什么,就更头痛。
“不要吵了!”
“衙门的人是死绝了吗!在这里吵!滚!”
周兴受不住了,霄归骅在这时才走过来说:“我们这边的大人说,草席里的尸体有些别扭。距离有点远,还裹着看不出来,你们把草席拉过来点。”
周兴被聒噪时,徐有功就蹲在一边看尸了,只是牢房昏暗看不太清楚。
“大人,小儿死的凄惨,不想吓到大人。”被打死儿子的那家姓左,另一家姓林,林家闻言似乎率先觉察出什么,“你儿子死的怎么凄惨了!他不就是不小心撞到了瓷片才毙命?哦!我知道了,你是心里有鬼!莫非你儿子不是碎片死的!你让我看看!”
都不用徐有功说什么,林家人就冲过去。
左家也带了人来,但林家的人占据地利优势,还是把草席拖出来,用力一抽,一具浑身青紫肿胀的尸体就滚落出来,可竟根本不是左家儿子……
徐有功不认得谁儿子,可是认得出来——
“尸体面目肿胀,是水中捞出,看来……左家还有其他命案。”
“不,这就是我儿子!就是啊!”左家老父还想抵赖,右侧林家人却不干了,揪着他衣领怒斥:“好哇,左老赖!你这是打着死了儿子的幌子,是笃定了我家只有我儿一人,届时,你害我家儿子给你抵命!然后,你再好来吃绝户是吧!”
吃绝户三个字,让徐有功眸色微沉,不过没说什么,想着任由外面吵下去,再获取一些消息…不想外头传来一阵喧哗吆喝等,竟是之前的长吏带着兵马还有一大布袋的尸体碎块回来了……
牢狱内本就因裹着草席的水尸臭不堪言,浓烈的血腥气传来后,长吏站在牢狱门前,看着徐有功,再看看地上的尸体就命人全部带出去。
左家人是忙不迭地跑,可林家大喊起来,“大人!长吏大人!是您让我找徐大人的!这又是何意!”
“放开我!这案子有问题,左家杀了人……”
“左家杀人栽赃啊大人……”
只是任凭他怎么喊,长吏都不会搭理了。
巨大的圆形蓝花桌布染了无数的血,草杆,长吏面色凝重的示意众差把布打开给徐有功看。
火把照耀过来时,布匹打开,人头……躯干……四肢都一览无余。
徐有功扫了一眼,早有所料不意外,但后侧的舞娘乐师即便方才就看过现场还是作呕。
布匹又快速包裹起来。
长吏自己也受不了,有些作呕,压下去看向徐有功道:“徐大人……不,徐有功,你是怎么知道抛尸地点在窗外不远处。”
徐有功压根不理他,转身就走回去。
长吏脸色难看,却还不得不继续道:“莫非,你里应外合,偷偷帮助他们?”
“滚。”后侧,突然传来元理的骂人声:“会不会破案,不会破案家去!别丢人了……”
长吏脸色一阵阵作白,一句“掌嘴”,徐有功才是从牢房暗处又走出来,“谁敢。”
长吏便抬头看徐有功。
牢狱里的光线暗,他那张脸阴沉起来像隔着牢笼都能杀人,长吏退了一步看着不敢动的衙差也是暗骂一句废物,随后冷哼:“徐有功,那你还等什么,还不出来,自证清白。”
“你个老东西,是一点看不出来形势啊,你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元理见没人动他,气焰嚣张起来,徐有功隔着栏杆看了他一眼,他才是收敛,清清嗓子不说话。
长吏是真心不想理会,可偏刚接上面指令,无论如何都要把石通天的案子查清…尤其是!谁把他的心挖了!
这就不是随便找个人顶替就能解决的了。
长吏努力挤出陪笑:“那么徐大人,请出来查案,之前都是在下的错……下官的错……”
他直接跪下,倒是能屈能伸。
徐有功仍旧冷冷伫立,他不知道在想什么,反正没说话,可就是这样子,让周兴从方才就面上无光,现在愈发怒火中烧。
这厮,只是一言不发就让人臣服,凭什么?
“徐大人,还请徐大人!挪步出来……查案!”
长吏这次磕头。
徐有功才回过神,不是他摆谱,而是他在思考,眼看跪下磕头的长吏淡淡道:“徐某不出去。”
长吏猛然抬起头,怒目。
徐有功根本不在乎,但他说的话让长吏怒视的眼神一点点火苗浇灭。
徐有功道:“方才细想,案件确有许多令人费解之处,这些人,都是和石府人一起,从府前出来,没有可以去抛尸的时间与机会,你们找的地方应当也是窗外很远。”
“对,是后山…”
长吏答完,颔首,见徐有功没有让自己起来的意思,想起来,又不敢。
徐有功目光扫过身后和身前,继续道:“那么,这些人便都没有嫌疑去抛尸……”
“……是。所以他们还有同谋!”长吏到底是自己站起来了,但他刚起来,徐有功眉眼低垂,他又立刻跪好,可声音莫名小了许多:“也许……就是他们合谋,里应外合……所以……”
长吏也不知为何,剩下的话,在徐有功的面前说不出来。
没想到的是让徐有功说出来了——
“所以,你想严刑拷打,让他们说出来。”
长吏立马抬起头,点头如捣蒜:“正是!”
徐有功嘴角一扯,冷笑比不笑还令人心生敬畏。
长吏莫名发汗,头也低下去,“当然,大人是……徐无杖,在下也只是……拙见。还是听大人的。”
徐有功冷峻的眼神这才微收,一句“他们不是”,走到布包边,隔着栏杆伸出手捏了一根草放在鼻子下,吸嗅。
长吏终于趁着他不在,火速站起来,过去道:“那大人的意思是……”
“验尸。”徐有功发现这草有些问题:“这草有烧灼的痕迹……”
说起烧,长吏脸色就是更难看,他低头靠近徐有功说石通天的尸体发现时,就已少了许多肉,旁侧还有堆起来的火堆……加上剃掉的筋骨及现场残留的肉渣……
长吏说不下去,作呕。
徐有功脸色也迅速难看起来,若长吏说的是真,那么石通天竟是……被吃了?
徐有功愣神中,长吏没忍住去吐了。
周兴在旁,眼底暗光一过,嘴角拼命抑制才没勾起,稍微伸了个懒腰才去一边抱胳膊继续大腿翘二腿,然后,故意把脸埋在领中,笑。
徐有功等长吏回来时,才沉声道:“我不便去现场,你可带着……”视线划过去埋头的周兴,霄归骅,最后他指向对面的元理:“把他带去现场,他要什么,你们就给什么。随后向我汇报。”
长吏一脸为难道,“他?他……大人您别这样,下官也跪着认错了,您就出来……”
“说了不出去就不会出去,另外,尸包留下,牢狱的门可以打开,徐某就在这里做尸检……”
徐有功说的时候,盯着那袋裹尸的桌布,又回头问:“你们见到的桌布,是这个吗?”
后侧的舞娘乐师们虽然早就吓破了胆,可仍旧努力配合辨认后点头称是。
长吏这边咬咬牙,还是挥手,“去抬桌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