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厚迷雾之中,黎明的光芒很微弱的透过。
稀碎的光线用,徐有功看见他的大哥从眼,鼻,耳,最后皮肤伤口里都是爬出许多细细长虫,宛若藕断的丝连。
大哥扯了一下脸上的虫,看着虫,也看着他,眼中充满痛苦和不舍,“徐有功,”他的声音沙哑,每个字都像是从肺里挤出来一样——
“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要坚强地活下去。”
徐有功泪水滑落,“不!”他摇头重复说,“大哥,要走我们一起走!”
霄冬至的脸逐渐被浓雾遮挡,只有声音带着无尽的哀伤:“走不了了,这是我的命,无法改变。”
随即,低低得笑起来。
“大哥你别笑了,你也别往后了,后面是悬崖……”
徐有功往前走,但下一步,被霄冬至用剑抵住心口——
“我在笑你天真!徐有功,你知不知道,只凭借我们两个,根本抵抗不了!”
“大哥……你……你的意思是查……天真吗?”
徐有功听不清楚中间的人名,甚至分辨不出这究竟是梦还是真实。
他试图往前走,可心口传来刺痛,血落下时,他听到雾气里,大哥的声音:“解决……是小……后面皇权,皇权,权利……才是一切的恶源。
“你以为案子是你我查完就结束了吗?不,查完了,他们还会想别的事从中谋取私利……
“而他们钱又当真只是进入他们的口袋吗?官员上是谁?”
徐有功恍惚了一下,似懂非懂,“朝廷之上……是……”
“别说了。”
“对抗朝廷的做法,没有一个有好下场,只有为皇权办事,才能活。
“命比什么都重要,可惜我没有了,徐有功,你要好好地活,为了我们…共同的使命。”
霄冬至消失在大雾弥漫中。
大雾四起。
徐有功没看到他是否掉落悬崖,可就在那瞬间,他清楚地感受到,他们的人生从此刻就已彻底得分道扬镳,此生再也无法相见。
心口剧痛一阵大过一阵,一股力量在拉扯他抽离这场大雾,在心口的剧痛里终于一声大叫醒了过来!
“二哥!你终于醒了!别乱动!”
霄归骅红着眼,脸色发白的看他,手里的银针不敢停。
是她大意了,四皇子根本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徐有功那日挖起来的花和女尸中的毒就是大哥所中的毒,而霄归骅是那毒唯一解药,是大哥从小开始喂食血液一点点培养的解药!
“二哥……你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徐有功醒来后表情凝结,霄归骅给他用了不少的血,略微气虚。
徐有功稍迟才回道:“我很好,辛苦你了,三弟。”
不用看身上许多银针,光是看着霄归骅惨白的脸,他就知道自己让她忙了许久,“二哥亏欠你,没能让你过上好日子。”
虽然他一而再再而三的表示她不用跟着,可是她既然跟来了,徐有功就有义务保证她活着。
许是刚才那一场梦,梦里最后那段话他听进去了。
对抗朝廷,没有好下场,只有为皇权办事,才能长命。
他无谓自己的生死,可看到霄归骅的脸宛若快枯萎的花时,心中有什么在悄然裂变,他不想霄归骅死。
她不该过这种日子……
霄归骅见他目光恢复,探脉后也确认好转才一根根拔下银针。
只当她全部取下的时候,她人也昏了过去,人从板凳上摔下去前,她被徐有功紧紧地抓住。
外面的花月夜刚刚端着水壶进门,当她看到徐有功抱着霄归骅,愣了一下,再看见徐有功把霄归骅抱在床上,更是目光深沉,不过,当徐有功转过身,她恢复了之前的温柔,体贴:“大人,您终于醒了。”
徐有功穿着不整,忙转过去,背对她道:“非礼勿视,花小姐为何在此!”声音,是有些不悦的。
花月夜也不悦,她在徐有功转过头时就看向床上的霄归骅。
霄归骅跟她说,她只拿徐有功当哥哥,当神明,可一扭头却倒在她哥的怀里。
花月夜也问过霄归骅,知道她根本不是徐有功的亲妹。
“花小姐,还不出去吗?”
徐有功的衣服还在旁侧挂着,他无法转身。
花月夜顿了顿,说了一句:“大人好了叫我。”转身出去。
窗外是夜。
徐有功不打算叫她,隐隐觉得她在这里并不合适,只不好再叫回来询问她为何在这。
系上衣时,徐有功看到心口剑痕。
那剑痕已有些年头,和方才梦境里的位置一模一样。
他接受自己对大哥的案件全然没印象的事实,可每次看到伤痕,心中还是很不舒服。
那场大雾和大火究竟发生什么。
大哥,他到底有没有死。
还是说……大雾,是大火之前的回忆?
应该是大火之前,因为大火里的大哥已经……
而梦境里那句“背后都是为了皇权”的话,给他打开了新思路。
破案和皇权一样,都是挂钩的。
酷吏横行,是因为皇权需要用酷吏达到目的;而皇权也需要他这样秉公执法的人来维护。
但权利场就是权利场,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它的权利本身就是永无止境的角逐。
所有角逐场得人,都是成为皇权斗争的牺牲品。
可是徐有功看着霄归骅,突然意识到自己不管选择哪一条路,都躲不过一件事,那就是——
无论他怎么选择,哪怕能暂时得到皇权的庇护,但这种庇护也是根据君主的需求而转变的。
需要就用,不需就杀。
若皇权发生更迭,更是要斩草除根,唯有——
学会怎么生存,并利用“权力的游戏”达到自己的目的。
这样,才能活下去。
只要在这个官场,前路必然充满了艰辛与挑战,想要活下来……除非直接放弃前行,离开角逐场。
“查完这个案子……我就带你们两个归隐。”
徐有功下定决心,查完不干了。
虽然大唐的律法在他看来有许多的漏洞还可以钻,有许多的律法没有得到推行,上下不知,但现下……他不想了。
军队打架都是回合制,知己知彼,知道对方有什么,然后就用什么来对打,正所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可是——
皇权难测!
大哥已经死了,他不可让三妹再做牺牲。
胸口的伤痕表明了大哥的虫,显然不是梦,并且霄归骅也喊了大哥,所以,如今这案子,不由得她怀疑,就是奔着他们来的,而他有义务保护三妹…
打定主意,徐有功穿衣整齐,前往停尸房。
他目前就住在这边的别院里,停尸房门口的老爷子昏昏欲睡头一下下点着,徐有功探头往里,看到三具尸静静地躺着,旁边是头发乱哄哄的像是鸡毛,插着无数毛笔的元理,认真计算着数。
徐有功走过去观摩,一看,愣住,“这是什么?”
灯下朦胧,徐有功看到满纸写着的都是数字:2、5、11、20、30。
“不知道,但我觉得……这个给我纸团的,”元理的眼发亮举着手中的数,“在跟我玩数字游戏。”
数字在他眼前跳跃,在引诱他解开这个谜团,元理又爬起来,继续掰扯。
“游戏?”
徐有功拿过来一张,元理在纸上密密麻麻写写画画好久。
元理眉头紧皱,“可我解不开。”
徐有功面色深沉,“这是谁给你的?你没有做案件的数吗?”身高体重一类。
他没问,元理的眼角瞥见了窗外的星空,正逢一颗流星划过夜空,留下一道耀眼的光轨。
元理目光被吸引,看着那道光轨,脑海中灵光一闪。
“我知道了!我知道这些数的意思了!”
元理重新审视那串数字,随后道:“这里的每个数字之间都有规律:2和5的差是3,5和11的差是6,11和20的差是9,20和30的差是10。这些数字之间的差值在递增,每次增加的数是前一次增加的数加1!在这个递推规律下,下一个数字的差值应该是前一次增加的数加2,即9加2等于11……”
当计算出30加11等于41,他的心跳加速,脸色涨红,他紧张又兴奋,把最后的数字41写下来,拿给徐有功看,“算出来了!可是,四十一又是什么意思呢?”
元理说的时候,徐有功脑子里却惊愕如闪电划过,他想到的意思是——
“四十一名死者,二十名死于毒茶。剩下二十一名,死与凶器所伤。这是……”
徐有功倏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这个数字是他被迫离开的汝阳案灭门东婆做下的最后一个案!
当时他只查到有毒和利爪,可最终没找到东婆,只在石县看到了利爪…
“你在说什么二十一……”元理没想起这个,挠挠头又指着那两个说,“对了,要把尸体摆成这样的话,身高体重大概数值在这……”
当元理指着桌子上另外一张纸,徐有功扫了一眼又回头,拖住他的肩膀:“我在问你,究竟谁给你送来的游戏?”
元理挠头,犯迷糊:“是哈,这个纸团就好像当时我在客栈里的那个纸团一样,直接就在我脚边了,我当时找不到草稿纸就想打开再用,谁知打开是一串数字,这个人在挑战我……”
徐有功立即环顾四周,周围除了被风晃动摇曳的烛光什么也没有……
外面,微微破晓的曙光朦胧,元理伸了个懒腰道:“这个世上没有人比我厉害!也没有什么比用数来推理解决实际问题,更让我感到满足的了。正好你来了,我也弄完了,我去休息啦!”
说话要走被徐有功一把拉住,“你好好想……”顿了顿又道:“不好!”
他担心霄归骅一个人!
别院不远,徐有功拖着元理抵达时,霄归骅还安安静静躺着,呼吸均匀就是脸白的像是陶瓷娃娃。
元理看了一眼,皱眉说:“三哥怎么跟个娘们似的……这么白……”没说完,捂住嘴,害怕。
林如海此时从外面过来,说道:“大人,您终于醒了!您昏迷时,外面家属就来闹事,说是不经允许烧了他们的女儿……害得他们没法子结阴亲,现下您醒了,可得去……给个说法!咱们是怎么处理?”
徐有功对此并不觉得意外,只是问,“怎么处理?难道刑部没有别的人了?”
林如海一摊手:“还真没。”皱着眉头补充:“那群昏庸,您一过来就立马推脱走了……说您说话才管用,刑部给您。”
徐有功也皱紧眉,“那具尸有毒?被烧了?”
林如海点头,徐有功脑子里划过去一道电光火石,不过,在天破晓时,被外面突然传来敲锣打鼓的哭丧,打断了思绪。
唐律对阴亲、阴婚……是认可的。因为冥婚在当下被视为一种特殊的婚姻形式,在人去世后,可由家族长辈寻一位尚在世的异性,通过和八字后,对方家族也同意后,两方举行结婚仪式来达成婚姻关系。
当然,懂得都懂,这种婚姻形式只是强调家族利益和家族荣誉的捆绑,而律法上对于冥婚的判定,主要依据家族意愿,就如同……梁惠识打死女儿也是没有严格的法律条款说不能!
本质上,只要双方家族达成共识,就会进行一系列活人有的仪式和程序。
譬如……徐有功在汝阳经历的四十一案。
再次联想到元理的那串数字,再听着前面的大哭大闹,徐有功仿佛听到有谁在笑,讥笑,嘲笑中,他仔细分辨,知道——
是他在汝阳,没有抓到的东婆…
种种巧合,不像是普通的案件,虽然有心查验,可是分身乏术。
“先不管。”徐有功转身回去,林如海一愣,“那影响……”
徐有功冷冷道:“影响大了就会有人来收拾。”
随后走回停尸房看元理算的数,没有画师,他需自己作画,可画完以后的身形大小比例,让他脑海里倏然划过了——
周兴和倪秋。
画上的两个人,身形与倪秋和周兴几乎是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