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狱内,听到咳嗽的父子没有停止对话,倒是崔玄在徐有功看过来时,迅速恢复常态,“过去吗?”
徐有功看了一眼崔玄,转身走。
崔玄愣了下,“这就走了?不问问不说说啊?”
“没到时候。”徐有功有自己的棋局,虽然刚才知道二皇子死了,知道有人搅乱了棋局,可是等一会后,他清醒许多,不管谁来搅局,都不能乱了自己的阵脚。
纵然心里也摸不着底,纵然一切推测都被踩烂。
李素节踩烂的不只是卷轴,更是徐有功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推测,等于是……
前功尽弃。
气吗?徐有功袖子里的拳头不知道捏了多久,那种盘踞不散的郁结又卡在心口,他都还没见过二皇子,就死了,更别说上官仪。
是以,走到牢狱门口,徐有功又问:“上官仪在何处?”
崔玄拉过缰绳道:“在大理寺,不是刑部羁得了的,看我干什么,没有手谕,可没法去……得,我去请。大理寺门口汇合。”
他先走一步。
——
大理寺深处,狱所内,幽暗的地下道,石板湿滑。
晃动的烛光下,几名内监小心扶着一人前行,直至抵达关押上官仪的牢房。
内监掏出钥匙,轻推开牢门后,一股潮湿腐朽的气息扑面,身着锻蓝斗篷袍的李治缓缓拿下外袍,咳嗽了几声,上官仪起初冷漠,等听到声音,惊讶的扑过来,“陛下!”
“陛下……臣……罪臣上官仪,叩见陛下!”
李治坐在上官仪对面的木凳上,等他磕头行礼完毕才停止咳嗽,轻道:“起来吧,上官大人,你是我朝忠良,你的忠心和才干无人比拟,但此案事关重大,朕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这里,对你反倒是保护,你能明白?”
上官仪听到这,眼中闪过一丝怒色,但很快又平息下来,“是许敬之那伙老匹夫在其中作梗吧?”
李治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道:“诬告罪,开朝以来便严酷,哪怕朕知你冤屈,但朕也无可奈何,只能特派徐有功前去查二皇子死因,若能查出其他,与你有利的自是好,可若没有……也希望你能理解朕的苦衷,安心在此等待审判。”
上官仪听到这,不禁一阵悲凉,但他还是坚定地点了点头,“臣,谢恩。”
两人相对无言,牢狱里的气氛有些沉闷。
李治起身去拍了拍他的肩膀,“朕与上官大人之间的信任和默契,并未因这次的牢狱之灾而消失,只是……朕如今病重,权微而言轻,你也知道,都是天后……咳咳咳!”
他咳嗽起来,换上官仪给他轻拍后背,“陛下要保重龙体!陛下……臣若能出去,必将!替您继续铲除妖后!”
“不可胡言,咳咳咳咳……上官大人也要保重身体,朕会尽全力为你洗清冤屈。”
李治说完,后侧内监也走上来披上斗篷,继而他道了一句“保重”,转身,离开牢房。
上官仪目露伤感,跪别后,咬牙切齿,再次骂了无数遍妖后,而走出牢狱后的李治脸色却一转冷漠,全看不出半丝悲痛关切,远处,四皇子处传话的公公也将将抵达。
“启奏陛下,徐有功那边,一切都妥了。崔玄将军也没有怀疑……”
在李治颔首瞥了一眼左右后,立即,他身后左右的人就把那位公公打晕,拖下去。
为首的内监,不太明白,询问道:“此事,真要让天后知道的话,为何还要送走他?”
李治持着佛珠盘只是笑,然而,心中苦笑。
不把这人拿下,怎么坐稳皇帝假传消息,要与皇后决裂的事实?
接下来,就靠风言风语来告诉天后,皇帝怀疑,皇子都是被她这个皇后害了,所以要——状告武则天的徐有功,去逐一彻查!
就是不知,二皇子那边真正的死因,徐有功查不查得出。
李治对于徐有功的人品信得过,可是对他的断案能力和官场应变能力,还需要继续磨练。
四皇子别院府,李治的马车离开大理寺后便很快抵达,在他抵达的路上,王伏胜被他的人送来。
别院门前,李素节已经等候多时,迫不及待地将徐有功的事逐一禀告,“启禀父皇,儿臣已用女色测过他,他不动任何邪念,是正人君子,可造,可用之材,国之利器!”
李治故意问:“那你还让他胯下之辱?”
李素节在李治面前做小伏低的摸鼻,“儿臣也是头回演这样的,也正因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儿臣想,即便是结下梁子也不怕他背后用绊子。”
李治眼底划过冷色,用眯起来的眼挡住,笑的慈爱:“对咯,就该这样,朝堂不论善恶,只论这个人,能不能用!正所谓万物不为我所有,为我所用,无为,无所不为,这是用人之道……”
“儿臣明白了,儿臣多谢父皇教导!”
……
同景。
皇宫内院。
“你说什么?徐有功去查二皇子案……前,要去看上官仪?”
武则天听到崔玄的请命就从椅上站起。
她不等回话,接着问:“传话的是谁?”
崔玄少有看到武则天表情变化,道:“难道……不是天后陛下指派的……张公公?”
“是陛下的意思。”
武则天坐下来,捂着额头,好像是不想要给崔玄看到,又不得不给看到。
崔玄心里咯噔一下,跪了,“臣什么都不知道!”
武则天只是皱眉,思考着什么,稍迟才吩咐:“既然,陛下觉得查李孝的事更重要,那就让徐有功去……至于本宫的案子先放放,看上官仪也免了。”
上官仪被抓她是知道的,这也是皇上旨意。
这些日子,徐有功查案,上官仪辅佐,结果徐有功还在查,上官仪就跑到宫里来找皇上,说怀疑王伏胜潜伏在皇上身边,和二皇子勾结谋反,然而,王公公在皇上身边从未离开,反倒是,那些文官记录卷书的都是上官仪的人,许敬之一口反咬他有刻意栽赃陷害二皇子的嫌疑。
这就是之前徐有功去状告武则天时被警告的那句——
“告状不成,反坐诬告罪。”
《唐律疏议》有定,诬告对方什么罪,自身就要承担什么罪!
更别提,二皇子突然出事。
上官仪自然第一个被抓,诬陷和杀人,两罪并抓。
“臣……先告退。”
眼看武则天不说话了,崔玄也告退,没想到的是,武则天站起来道:“本宫也去一趟上官仪处吧。你走你的……”
说到这里还有些心累,她的皇上,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同景间,李治也从李素节处离开,他从来到这里,王伏胜就没说话,直到上马车后,王伏胜主动跟上来,给李治捏着按摩腿脚,问:“陛下,奴才有一事儿不明,您并不想培养四皇子,为何还教他用人驭权之道?”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若不用真,他哪里会相信假。你也要记住这点……”
说这心口有些闷,咳嗽者一口血吐出,李治看着手帕里面细细的白虫用力搓死后,才是倒下去,不是昏迷,而是闭眼休息,可想到什么,又睁开眼——
“天后陛下若看望上官仪,记得提前给石板铺上厚地毯……地滑阴冷。”
这才是放心闭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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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
崔玄回来时,徐有功已等得有些着急了。
崔玄没有把刚才的一切说出来,而是说天后不在宫中,但是已是第二日,怕尸体或者现场变动,要不先走。
徐有功虽然有心,却无力,只能说回来再说,而原本以为李孝也在长安附近,怎也没想到……李孝死在遂州。
“川蜀之地?!”徐有功惊愕,从长安到遂州,就算骑马日夜兼程,也要因具体的道路条件和马匹速度不同而有所长短。
但在正常情况下,也要五天。
等他们到,尸体都毁坏成什么样了?更别提,他们送消息过来,撇开飞鸽传书的速度,也要两日……
徐有功脸色不太好了,直接一言不发的开始从长安朝着遂州跑。
五日,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徐有功无所谓,霄归骅和元理都不太好,徐有功一只知道元理娇弱,可对霄归骅的身体状况有些担忧。
之前三妹妹都是这样的,一直在屋檐上睡觉也没有像现在这样面色惨白过,她飞檐走壁,还有武艺在身,怎么会……
但是他不敢问,只能一路小心的用褥子把马车弄的厚厚的。
秋风逐渐萧瑟,是幸运也不幸。
幸运的是,这样的天气尸体腐败不是很快,不幸的是,他们抵达时,因为是二皇子,早就妆奁了,不过,没下葬。
徐有功是带着天子(天后)口谕来的,无人阻拦,直接报名后,去事发现场,粗略看了一圈,房门是从里面紧闭的,窗户也没有任何破窗的痕迹,徐有功询问下人,说门全部都是从里面关死,且——
“刺史大人,每晚上睡觉前,都会把门窗都关紧闭,弹会琴,再行睡觉。”
“是第二天门锁,下人下午喊了许久没有回答,担心……撞开门,才发现大人已经死在琴那里了——”
听到府内管家一句句刺史大人,徐有功想到李素节,不知道他在干什么,而顺着管家的视线,是画好了白线的琴前。
“现场没有其他动过,对么?血迹也没擦。”徐有功询问,管家就连忙摇头,“没有血迹,刀也是后来装棺材拔下来的。”
徐有功颔首,既是问也是总结:“那么,你们刺史大人,是死在门窗紧闭的时候,并且,是刚被杀不久。当时撞开门的所有人都看到了他刚死在琴边……是这样?还是进门已经死了多时?当时可有仵作查验?”
时间久远,恐怕判断不了具体的时间,徐有功目光深沉,然而管家摇头,“我们分辨不出啊大人……验尸一直也是没人敢的,您是第一个。”
徐有功就抿唇,接着沉思后又询问一圈,“知不知道,平日跟刺史大人有来往的,以及他最近交恶的人?”
不想,这个话题让管家连连摆手,“大人,这些大人物,不是我们这些小人物能请得动的!就是我们的县尉也不顶用……”
这一点,徐有功倒是认可,也想到,如果真是这些人动手,太蠢。
“那就密查从出事到现在所有接触过房间的人。”
而不是去找最终幕后的人。
虽然幕后的人也很重要。
管家这才连称是。
接下来的时间,就是徐有功和霄归骅元理的时间,照旧,要验尸,要霄归骅忙着寻找毒物以及元理忙着给死者谋算。
棺材抬到屋内。
深秋天冷,李孝的身上多了许多尸斑,其他的倒没太多变化,只是轻微腐和臭,以及凶器被拿了出来。
杀死他的凶器是把刀,直插心口。
徐有功检查对比无误就把这里交给元理,自己去观察现场,稍迟,霄归骅这边,主动说没找到毒的任何东西,元理那边却有些发现,可是——
“按照这个凶器贯穿的角度和力度,对方是一个很矮小的男人,但是这么矮的,又没有办法去跳起来给那么大力气,插胸口了,这数……不对啊?”
元理把数给徐有功看时,徐有功看着画好的白线,却想到的是还没结案的彩月机关案。
“如果没有人,是放在某处的机关?机关里藏刀,能达到那样的贯穿力度吗?”
徐有功说的时候,元理皱眉想了下,“不排除,但是没看到机关的东西啊。”
“尸体其他地方没有问题了,数不会错,找找看。”
徐有功走到画好的白线前,死者是在琴前坐,被一刀扎入胸口毙命,如果是机关的话,个子矮小的话,问题应该就在琴上。
然而——
琴上什么都没有。
元理绕了一圈也又坐下来,“这个力气,需要很复杂的机关,奇怪,现场一定会留下痕迹,比如,琴弦瞬间弹射匕首留下的痕迹,可是,怎么会没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