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夜色潜入这支军队的营地并找到凰韵阁里认识自己的人,对于如今的阮莺来说毫无困难。
从凰韵阁的人口中,她得知大师姐解颖秋并未与凰韵阁有任何联络。而凰韵阁也确实如她所猜想的那样——在乱世到来之后舍弃了大部分的据点与盘口,将势力收缩了数个大城市之中。
虽然这样一来不得不放弃这些年来积攒的不少资源,但总好过像其他诸多江湖势力那样在这样的天下大乱中彻底覆灭。
后来,靠着此前就建立起来的联系,大夏朝廷找上凰韵阁,开始与凰韵阁联手镇压国内的动乱以重掌局势。这也是为何凰韵阁的人马会和这支隶属大夏朝廷的精锐铁骑一同行动。
在这次的动乱里,为害一方的匪盗虽然让朝廷很是头疼,但这些亡命徒剿灭起来却并不十分的困难,毕竟突然获得了武者力量的他们虽然危险,但修为的增强不意味着智力会跟着变强。
剿匪该怎么剿,现在就怎么剿,动起手来难度大了些而已。
真正让朝廷感受到威胁的,是那些举起反旗割据一方的势力。
有未能彻底清扫的严家余孽,也有其余心怀叵测之辈,大乱来临后数十个大大小小的势力趁机而动将大夏分割开来。
好在大夏朝廷似乎早有准备,虽然人手方面捉襟见肘,而且太师元祺的亡故也导致朝廷失去了一张王牌,但平叛工作推进得也算迅速。
如今,这支精骑便正要去镇压最后一股叛乱势力,让大夏全境再度归于朝廷统辖。
阮莺这一段时间所走过的,正是这片区域。
有了武者之力的强盗四处横行而无人管理,想来也是叛乱首脑将兵力全都集中起来应对朝廷镇压,地方上无人可用导致的。
在一五一十将所有事情告知阮莺之后,凰韵阁此行队伍的首领建议阮莺与这支军队的统帅见一面,也许能得到一些关于剑尊和她师姐妹们的消息,再不济也能就此和大夏朝廷搭上线。
“等姑娘见到阁主,还望告知阁主我等不负所托,守住了凰韵阁。”
将阮莺领到帅帐外通报完毕后,凰韵阁的头领便离开了。
阮莺进入帐篷,见到了那名将领——对方依旧不着任何甲胄,正对着地图发愁。
听到阮莺进来的动静,对方转过身,上下打量了阮莺一番后,按照军中礼制行了个礼问道:“阁下就是剑尊大人的二弟子,‘丹青菩萨’阮莺?”
“是我。”阮莺点头。
她知道这样有些没礼貌,但性格使然,她也懒得去改这一时。
“在下蓝幽,大夏故太师元祺座下,现为平西将军,领军平定叛乱。”蓝幽并没有在意阮莺那有些冷冰冰的态度,而是有些迫切地问道:“阁下来此可是奉剑尊大人之令前来帮忙?可有剑尊大人消息?”
看来她什么也不知道——阮莺略微有些失望,但还是将发生的事情简略告知。
“原来是这样。”
对于阮莺话中种种难以置信之事,蓝幽似乎并不震惊,显然她现在有更关心的事情。
“既如此,在下有一事相求。倘若阁下愿意帮忙,在下立刻修书一封快马送回京城,上书陛下差人打探剑尊大人消息。”
蓝幽撒了个谎:其实早在全国规模的平叛发生初期,尤其是元祺亡故之后,元傲就一直在打听纪允炆的消息,只可惜一无所获。
与凰韵阁合作,除了确实需要这一份助力外,更多的也是为了做一个姿态——等纪允炆回来之后,大夏也许可以借此率先与剑尊达成合作。
无论是如今武者遍地跑的世道,还是元祺已经不在了这个事实,都让元傲迫切地想要为大夏寻求一个新的王牌。
“在下完成使命之后,也愿意与阁下一同前去寻找剑尊大人,效犬马之劳。”
蓝幽说完便静静看着阮莺,等待对方的答复。
说实话,她对自己的提案并不抱太大希望:她能从阮莺身上感受到一种气息,一种似乎想要和整个世界隔绝开的冰冷气息。
这个被世人称作“丹青菩萨”,丹青之道出类拔萃,一双圣手救人无数的医生,内里似乎很不希望和这个世间有任何瓜葛。
怪人。
然而,心里纳闷归纳闷,此刻的蓝幽真的很需要一位武道高手相助。
此次平乱她所带兵马不多,而且虽然军容严整装备精良,却除了几位百夫长外几乎全都是没上过战场的新兵;而敌军势大,聚众近八万之余还混杂相当数量的武者,几个匪首更是传闻身手不俗,似乎早在大乱之前便已经是小有名气的武者。
形势对平叛军压倒性的不利,但朝廷也无可奈何。
全国各地的平叛、安抚、重建都如火如荼,蓝幽的同门早已全都被派了出去,朝廷也已经无兵可调。
就连她手下这不到两千精骑,都已经是元傲近乎砸锅卖铁凑出来的了。
其中甚至有不少功勋旧戚、王公贵胄家里的次子、三子等人群,若非三皇子元成珏半年前身先士卒与叛军血战五日,重伤在身至今卧床,否则他也会出现在这里。
总而言之,现在的蓝幽很需要人手,尤其是高手。
阮莺的出现无疑给了她希望。
“好。”
阮莺没有犹豫太久便点头同意,让蓝幽心里松了口气。
“阁下大恩,蓝幽必定肝脑涂地以报!”
蓝幽并未夸张,有了阮莺这么一个高手相助,这支军队里很多人就不用死,这对于大夏将来的稳定至关重要。
“言过了。”阮莺依旧面无表情,淡淡问道:“需要我做些什么?”
“阁下不排斥杀人吧?”蓝幽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阮莺的称号人尽皆知,蓝幽可不确定这样一位治病救人分文不取的神医愿不愿意手上染血。
阮莺点了点头,有些纳闷蓝幽为何要问这个问题——她确实是医术通玄,但即便如此她也还是个武者,这世间有几个手上没沾过人命的武者?
“那在下就放心了。”
蓝幽指向身旁的舆图,说道:“我军已探明叛军所在——”
“这座阴平城,多年前曾是我大夏军事重镇,如今贼人聚众盘踞于此。城中五万人把守,另有近三万人在城外扎起三座营寨互成犄角之势。”
“贼兵虽为乌合之众,但奈何势大难抵,且军中高手不在少数;我军虽精,奈何兵少,且初经此等战阵。局面对我军是大不利。”
蓝幽讲解着局势,虽然她也很想要立下不世之功,但作为将领,脚踏实地、不做异想天开的白日梦是必要的素养。因此蓝幽的打算是将叛军尽数牵制在阴平一带,等朝廷其他军队腾出手来后,在聚集大军一举歼灭。
蓝幽认为:作为武者,阮莺身为剑尊二弟子实力想来不俗,至少和自己一样以一敌千应该不是问题;作为医生,阮莺在大夏境内妇孺皆知,将士们只要抬到她面前时还能喘气,应该都能捡回一条命。
她想要尽可能活用阮莺的两方面能力,帮助自己将长时间牵制叛军。
而阮莺,虽然她确实在听蓝幽条理清晰的讲解,但并没有把话全都听进去——她看着蓝幽,觉得蓝幽很像自己的小师妹。
当然,不是文常卿,而是岳玲芸。
“等等。”
略加思索后,阮莺还是打断了滔滔不绝的蓝幽,问道:“阴平城中,还有那三座营寨里,全都是要歼灭的叛军吗?”
“呃,其中还有不少被叛军掳去的百姓,以及因各种原因没能逃出城的百姓。”
“一直以来自告奋勇前往讨贼的江湖义士,想来也有不少失了手的被关押在营中城内。”
“嗯......”阮莺沉吟,随后继续问道:“有办法把叛军全都单独聚集起来吗?”
“阁下是打算——”蓝幽猜不到阮莺是想要干什么。
“有办法吗?”阮莺不解释,只是追问。
“这......”蓝幽犯了难,但还是就阮莺的要求思考起来。
将叛军全都单独聚集起来,方法无非就是将他们全都吸引到城外与自己决战。
蓝幽还真有办法。
“有!”
“那好,到时候你只管把叛军全都聚集起来,剩下的交给我。”阮莺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阮莺阁下!”蓝幽想要问个清楚,但阮莺却不为所动,径直离去。
怪人。
虽然纳闷,也明知此举是用全军将士的姓名冒险,但蓝幽还是莫名地想要相信阮莺。
是因为剑尊大人吧——蓝幽走到一旁,拿起自己帅案上一本已经有些旧了的典籍。
这是师父留给她的遗物,说是剑尊所赠,能助她在武道之路上一骑绝尘。师父临走前还嘱咐她:可以不必守丧,直接去投奔剑尊,在剑尊手下,她的前途绝对不可限量。
虽然她最后还是选择为师父守孝三年而不是径直去找剑尊,但也按照嘱托对这本秘籍勤加修炼。
作为结果,本来在元祺座下弟子中不算太出众的她,如今哪怕武者到处都是,也照样算得上大夏数得上的高手。
她不知道剑尊和师父究竟什么交情,但既然那位大人愿意将这等宝物直接送出,那么他本人悉心教导的弟子,其实力估计也不是自己能揣测的。
“来人,让各百夫长来见我。”
蓝幽下令,她已经知道如何逼迫或者说吸引叛军一窝蜂涌出来和她决战了。
简要来说,就是频繁袭扰、逐个击破——蓝幽将队伍切割成数个部分,从叛军在外狩猎、砍柴、取水、巡逻、警戒的地区开始,不断对叛军进行小规模高烈度的攻击和试探;同时不定期地亲率精锐直接进攻城外营寨,袭击不分昼夜毫无规律,让叛军胆战心惊。
那本秘籍让蓝幽拥有了可怕的破坏力和身体,哪怕她不运功,削铁如泥的钢刀劈在她身上也留不下哪怕一道浅痕;而她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将本是军事要塞的阴平城城门直接轰开。
凭着这样的实力,虽然叛军人数众多,但架不住每一次蓝幽都是一击脱离,带着人大闹一番后不等叛军反应过来便立刻撤离。
在过了一段如厕时都要小心身旁会不会突然发生爆炸随后打起来的日子之后,叛军们果然忍无可忍;又因为蓝幽事先故意让叛军得知了自己手里兵力不多,因此贼人们决定倾巢而出给她一点颜色瞧瞧。
阴平城外五里,叛军与蓝幽所部列阵对峙。
近八万叛军乌泱泱挤在一块,毫无军容军纪可言,但这可怕的数量还是让人发怵;位于军阵最前方的那些人更是面容凶狠气息不善,看得出来都是高手。
一对一,蓝幽有把握击败他们之中的任何人;但若是对方一拥而上,蓝幽能做的就是在丧失行动能力前自尽以免被俘。
她没忘记自己是个女子,很清楚自己落在这些人手上会是什么下场。
“阮莺阁下,接下来怎么办?”蓝幽攥紧拳头,悄声问身旁的阮莺。
昨夜,在得知今日要进行决战后,阮莺在军中发放了一种药水,让全军上下都喝了一碗。
蓝幽大概猜到阮莺想干什么了,但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问问他们还有没有人想要投降的。”阮莺说着闭上了眼睛。
倒不是她运功需要闭上眼睛集中精神,而是她纯粹不想看对面的人山人海——只是这样远远的看着,她都能感受到扑面而来、排山倒海的邪恶欲望,几乎让她吐出来。
算了,都杀掉吧。
阮莺的心情异常平淡,依旧没有因为接下来会发生的事情而产生波动,在蓝幽高声劝降却只换回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后,阮莺拈起几个手诀,口中念念有词。
如此规模,她还是第一次尝试。
但她有自信成功。
敌人开始冲锋了,像是一大群野蛮的动物在叫啸着奔来,他们挥舞手中各式各样的武器,谩骂着高喊着,眼里释放的光芒只包含了最原始、最低劣、最残忍的欲望。
似乎在他们眼中,蓝幽率领的这支军队已经不是敌人,而是等待他们凌虐的玩具。
那些领头的武者目标明确,直取蓝幽和阮莺。
“稳住!无令而动、扰乱队列者立斩!”察觉到军阵有些骚动,蓝幽高声喝止了轻举妄动的迹象。
对于骑兵来说,冲锋起来才能将优势最大化,她现在这样让所有人原地别动其实很不明智。
但她相信阮莺。
叛军的先锋距离自己还剩不到三十步,那些高手已经纵身跃起,这点距离以他们的修为只一跃就能跨过。
蓝幽握拳运功,做好了应战的准备。
这时,一道飘渺的清香滑过她鼻尖,淡淡的,却让她不禁为之陶醉了一瞬。
但在这短短一瞬之后,她清醒了,不是因为香气,而是因为眼前发生的事情——正喧嚣着冲过来的叛军,突然开始成片成片地倒下。
那些领头的匪首,直接从半空摔落,倒在尘土中再无动静。
响彻天际的喊叫和谩骂戛然而止,像是一个惨叫哀嚎的人突然被扼住了脖子,只能绝望中看着死亡走向自己。
稚童也能毫无差错数着数字来计算的时间里,近八万名叛军,全都就这样倒在蓝幽眼前。
八万人,铺满了眼前的大地,他们甚至保持着最后的表情——狂笑、怒骂、叫喊......
八万余人的战场上,无声无息,没有微风外的一点动静。
这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事情。
渐渐的,蓝幽听到了一种诡异的细微响动,不用回头她也明白这声响从何而来——那是穿戴甲胄的人发抖时特有的声音。
她身后的两千将士,正在因恐惧而瑟瑟发抖。
她不会去责备他们。
因为她此刻也在发抖,止不住的发抖。
悠远淡雅的清香依旧撩拨着她的鼻腔,像是死亡的利爪把玩似的拂过她的性命。
蓝幽有些僵硬地转过头,看向身旁的阮莺;后者睁开了眼睛,看了看眼前的惨状后,径直转过身离开了。
没有任何情绪。
屠杀后止不住的罪恶感、剥夺生命后疯狂的黑色愉悦、胜利后发自内心的喜悦......什么都没有,蓝幽无法从阮莺身上察觉到任何情绪波动。
不过几次呼吸的时间,让八万人就此化为阴间厉鬼。这件事没有引起阮莺的任何情绪。
就像是早起吃了顿早饭一般,是一件再自然不过、完全无需特别在意的小事。
怪物。
蓝幽咬紧了牙,总算没有真的把这两个字说出口。
这一刻她明白了一件事:倘若阮莺和她的几个师姐妹都已经如这般变了模样,而她们心中所念只有剑尊的话。
那么,剑尊必须回来!
让蓝幽赔上性命,她也要促成这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