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主，探子来报，咱们在永康城的古玩铺也没了。”
文氏一族宗家所在，聚集了族中尚存高层的正兴堂内，又一个坏消息被带给了本就愁眉苦脸的众人。
“如此一来，永康城也不再为我文氏所有了。”一位老人叹气道。
“何止是永康城？”另一名老人似是嘲笑般，脸上挂着扭曲的笑容说道：“如今整个庄国东南，怕是我文氏说话都已经没人听了！”
众人愁容更甚，正兴堂内本就压抑的气氛变得更加阴暗了。
敌人很清楚文氏一族的软肋和死穴，也很显然是冲着让文氏一族不复存在这一狠毒目的出手。
文氏一族数百年来实质上掌控整个庄国，但在遍及全国的势力和触手中，以港口城市永康为核心的东南方最为重要。
庄国不大，适宜耕种的肥沃土壤也并不多，但因为毗邻大海而早早发展起了海上贸易。靠着对海洋贸易的近乎垄断，庄国的皇室与富商们产业遍及东方，甚至连西方也有所触及。
甚至在大炎都能有一定声量的那些商会商行，其中不少背后真正的掌控者就是庄国的权贵。
“富甲一方”在庄国的权贵当中并不是一个多么了不得的形容。
作为庄国境内最大的、甚至能一定程度凌驾皇权的家族，文氏一族除了武力，财力上比起其他富商家族当然也不遑多让。
永康城是庄国最重要的贸易口岸，没有之一。
而文氏一族，是永康城内最大的势力，在永康海港来来往往的船队里，十支船队至少有六支属于文氏一族。
以永康城为核心的庄国东南，是文氏一族最重要的物资命脉。
饶是文氏这样的武道世家，也脱离不了钱、粮、财、宝这些俗世间的柴米油盐酱醋茶。哪怕仅从武道的角度出发，海运也能为文氏带来许多稀有的至宝以供族人修行。
但如今，随着那家经营三百年有余的古玩商铺也不再属于文氏，庄国东南方已经不再是文氏一族的地盘。
没了最俗气却也最重要的物质基础，文氏一族的辉煌会变成空中楼阁，难以长远。
事实上，对手挑起这场战争以来，文氏一族的产业就一直在缩水，如今各处的窟窿和漏洞已经渐渐得无法再遮掩，开始对家族产生实质的影响了。
年轻族人每月分得以助修行的丹药只有一年前的一半，光是这一件事就足以让族中高层头疼不已。
任何一个世家，想要维持家族荣光都需要源源不断地培养出人才，文氏绝不容许下一代的培养出差错！
“那个贱人......”
随着这句低声恶毒的咒骂，正兴堂内的氛围终于从沉重转变为阴毒黑暗。
这些位高权重的族中长辈们因为这句话再一次想起了那个正在毁灭文氏一族、但此前他们从未想过其会与文氏为敌的人。
“文氏可是她的家族！她就这般报答吗？”
“跟在剑尊身边不过十年有余，忘本便忘得如此干净？”
“哼！我当初就反对让那个废物成为剑尊弟子，如今翅膀硬了，果然回过头来噬主了！”
“不过跟着剑尊学了点皮毛，就觉得自己能够对抗文氏了吗？”
“早知今日，就该趁当初抢夺真龙遗骨借口将她带回族中处置掉！”
“好了！”
主座上的文宣允按着额头，大声喝止了你一言我一语发泄着心中怨恨的长老们。
“事情已经发生了，我们在这天明骂到天黑，天黑咒到天明，难道能把那白眼狼咒死吗？想想办法吧！”
没错，让文氏一族面临危机，让族中长老们恨得咬牙切齿的人，正是文常卿。
三年前剑尊突然消失，连带着几个徒弟也不见踪影，文氏一族只当纪允炆带着徒弟云游去了，并未太过在意。
何况随后武道大乱到来，文氏一族为了处理乱局忙得焦头烂额左支右绌，好不容易才平息了混乱，稳定了家族的同时巩固了对庄国的掌控。
之后的文氏一族，一边欣喜于大乱开始后族中武者的修为大都进步飞速，一边幸灾乐祸地看着因为武道大乱而陷入混乱的世间。
而这种喜悦只持续到一年前。
最先传回消息的，是永康城难不到百里的一个小城，那里属于文氏的一个驿站突然与主家断了联系，不再受到主家掌控。而主家派去查清事由的人，许多都没再回来。
最初只当做是小贼作乱的族中高层很快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从那个驿站开始，野火以让人心悸的速度烧毁了文氏在庄国东南的数百年积累。
从侥幸带回消息的族人口中，长老们得知了一个难以置信的事实——
做出这一切的人，就是消失了三年的文常卿。
她于一年前突然现身庄国，随后迅速对文氏一族展开了猛烈的攻势，文氏数百年的根基因她一人在短时间内尽数动摇、垮塌。
文氏并非没有派人去找过文常卿，甚至还排除过数批身手强悍的刺客去了结这个家族叛徒。
派去的使者只有部分回来，刺客则是没有一个人回来复命。
最终，在三长老的孙子、族中年轻一辈里出类拔萃的文方胥被派去执行刺杀文常卿的任务却同样没有回来之后，文氏放弃了对文常卿的刺杀。
文方胥经过武道大乱之后实力大增，甚至已经能在五十回合内于族中数位长老手中占到便宜。三长老更是坦言如今的文方胥已经远远强于他当年。
本来所有人都觉得不论文常卿这三年去了哪里经历了什么，都不可能是文方胥的对手。
但文方胥没有回来，这是事实。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文方胥存放于族中的本命木牌完好如初。
他没死！
也就是说，虽不知文常卿用了什么手段，但她成功活捉了文方胥，让他求死不能。
“要不还是我们出手？”一名长老提议。
“不可！”三长老立刻出言反对，“方胥绝不是轻易中招被俘的人，他能被活捉至今了无音讯，证明那小贱人手中绝对有不为人知的杀招。”
“纵然是我们也很可能无从招架，不能冲动。”
诚然，以长老们的实力，一对一绝对能杀了文常卿。
但万一呢？
“那贱人连背叛家族欺师灭祖的事情都做得出来，谁知道肚子里都有什么坏水？”一名长老骂完，叹了口气：“唉，倘若老祖还在，也容不得她这般放肆。”
文氏老祖、同时也是文氏底牌的文龙彦，在武道大乱开始不久时，似乎是有了什么感悟，将后事尽数交代之后于族中上下数百人眼前化作一道清风，仙逝了。
正是因为没了能够一人镇一国的老祖，文氏如今事事都小心翼翼。
但一说到仙逝的老祖，正兴堂内的长老们就联想到了另一个人。
“你们说，那小贱人如此针对文氏一族，会不会是剑尊的意思？”一名长老小心翼翼地说出了一个可怕的猜测。
倘若剑尊想要灭亡文氏，又或是掌控文氏，那么文常卿如今的行为就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绝不会是剑尊。”
将反驳说得如此绝对的人，是文尔升。
“尔升，为何如此确定？”文宣允看向自己的儿子。
他接过家主之位至今，他这个儿子在处理族中大小事务时发挥了不凡的本领，如今虽然还不是长老，但也有资格进入正兴堂议事了。
“无论是想要灭亡文氏一族，还是要把文常卿扶上文氏家主之位，剑尊都会直接提着剑从山门外一路杀到这里，没人拦得住。”
“倘若剑尊真要与文氏为敌，又或是听了文常卿的蛊惑，你我今日都不会有命在此商议。”
“文常卿如今这般行事太过于弯弯绕绕、小心慎重，不是剑尊的风格。”
文尔升在争夺真龙遗骨时与纪允炆交流过数次，他知道纪允炆的性格绝不会像如今这样谋篇布局，一步步挤压蚕食文氏一族。
他会亲自到文氏来，用绝对的武力压制所有人。
“难不成是剑尊有所顾忌，不愿与我文氏真刀真枪全面开战？”
“恕晚辈之言。”
对于这位长老的猜测，文尔升有些想笑。
“如今老祖已然仙逝，我族中众人，只怕没人有那个能耐足以让剑尊忌惮。”
“尔升说得对。”三长老点头，制止了其他人尚未出口的反驳。
当年剑尊造访文氏，他与剑尊交过手。
虽然只有一招，但那是他琢磨了半辈子的一招。
剑尊又是如何应对这一招的？
你朝大海丢一颗小石子，大海有必要做出任何应对吗？
当年的经历，三长老记忆犹新，因此哪怕他如今已经算得上文氏第一高手，也不会觉得被冒犯。
一想到本就谜团重重、十分扎手的文常卿背后还有这么个靠山，哪怕纪允炆至今依旧下落不明，众人也免不得有些绝望。
“倒也不必这么悲观。”文宣允见气氛又颓了下去，开口安慰道：“既然那白眼狼如今这般行事，不正说明了剑尊不在她身边吗？”
“还有机会。”
“如今东南已失，那小贱人绝不会善罢甘休，传书各地堂口和分家，让他们提高警惕。”
局势危困，文宣允决定采取些别的手段。
“无论那贱人做什么只需谨慎防范即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尔升，准备一下，我进京一趟。”
“家主，您这是？”
“那小贱人今日敢对生养她的家族做出这般举措，明日就有胆子造反。”
文氏一族确实掌控了庄国，根基极深。
但这是文氏的根基，不是文常卿的。
文宣允打算把“朝廷”也拖入这场对局之中，用来对文常卿施加压力。
毕竟说穿了，他们这些武道世家依旧只是一介布衣。
然而，让文宣允没料到的是，他的车队才刚离开文氏宗家所在没过多久，远在永康城的文常卿就得到了消息。
“头领，那边果然如您所料，派人进京了。”
“看车驾阵仗，很可能是家主亲自前往。”
“嗯，我知道了。”文常卿从成堆的文书间抬起头，笑着看向前来报告的人。
“方胥堂兄辛苦了。”
“分内之事。”文方胥向文常卿行了个礼，“倘若无事，我便先下去了。”
“嗯，好好休息。”文常卿点头，“各堂口的护卫已经重新选拔完毕，你休息好之后抽空去看看吧。”
“明白。”
文方胥点头，转身离开了。
“果然想借朝廷的势力来对付我。”文常卿视线移回案头的文书，“只可惜，被文氏压制了数百年，庄国朝廷还剩下多少骨气呢？”
“家主，您觉得这笔生意，朝廷是愿意和您做呢？还是愿意和我做？”
“也罢，先把这账册处理了。”
收拢了文氏一族在东南的全部产业之后，光是清点账目这一件事就让文常卿不得不夜以继日地忙活。
“头领，您的茶。”
一旁的侍女捧来一杯热茶，看向文常卿的眼里满是仰慕和憧憬，几乎冒出火来。
“多谢。”文常卿道谢，有些哭笑不得地喝了一口。
师姐当初在凰韵阁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面对这样的视线呢？
一想到自己的师姐们，文常卿就不免有些黯然神伤。
也不知道师姐们都在哪——文常卿心中默默叹气，回到现世之后，她本打算立刻动身去寻找几位同门还有师父。
但在发现自己竟然出现在庄国之后，文常卿觉得烛之所以这样安排，可能另有深意。
一番思索后，她得出的结论是：师父希望，或者说烛希望她掌控整个文氏，以便将来成为师父的助力。
从小世界闭关归来，文常卿出落得亭亭玉立，已经是不逊色于两位师姐的仙子，但自身的实力却并未成长到足以用“恐怖”二字形容的境界。
她觉得自己恐怕还是同门之中最弱的那个。
既然如此，为了今后能帮上师父，也为了重逢时不让师父失望，她就需要更强的力量。
自身没有，那就从外部获取。
她那毫无感情可言的家族，就是个不错的、送给师姐妹们还有师父的见面礼。
这一年来她步步为营，心机算尽将文氏的势力一点点收入囊中，过程虽然艰难且危险重重，但她自真龙遗骨争夺时便开始显现的、作为领袖和谋士的才能如今完全绽放。
在辉煌之中麻痹数百年的文氏被她打了个措手不及，何况庄国境内，甚至文氏内部，也并不是全都对如今的文氏毫无意见的。
老祖文龙彦的仙逝，更是重重动摇了文氏的威信。
而且，文常卿在小世界的闭关中，掌握了一些她从未听师父和烛说过的功法。
简要来说，她很轻易就能让面前的人死心塌地追随自己，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她回归现世后鲜少用这一招，她牢记师父的教导：要让人们承认你追随你，应当靠你的志向和才能，其他的，金钱也好恐惧也好邪魔歪道也好，构建起来的忠心都绝不会持久。
不过，这招还是帮了文常卿不少忙。
比如文方胥，若非千钧一发之际文常卿抓住他因为胜券在握而产生的一瞬的松懈，恐怕自己之前那一战真的会和他同归于尽。
“要不要派点人手去寻找师姐和师父呢？”文常卿将处理好的文书放到一边，自言自语起来。
如今她也算是立稳了脚跟，文氏一族虽然接下来绝对会发动鱼死网破般的凶狠反扑，但她已经不将之当作实实在在的威胁了。
虽然有些自大，但如今的文常卿已经拥有了这样的自信。
“可是该从哪里找起呢？我手下的人手也不是很充裕。”
“大夏和乾国，大师姐和二师姐与这两个国家渊源较深，应该会有线索吧？”
“或者说大炎？师父和大炎皇室关系密切，或许能借助大炎的力量。”
“说到大炎，也不知道尤雪和灵芸怎么样了，还有理理姐姐。”
故人们的面容浮现在文常卿眼前。
最终，眼前的幻象停留在一个人身上。
“师父，您在哪啊？”
文常卿有些失落。
“徒儿已经进步很多了，如今三年之期已过，您为何没有来到徒儿身旁呢？”
“师父......”
“哎呀呀，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得警惕常卿呐！”
这个声音出现在身后，并未吓到文常卿，反而让她心里瞬间迸发出难以自制的喜悦。
不假思索的，她立刻转身抱住了身后的人。
芳香扑鼻，宛如坠入花海。
“常卿乖，常卿乖。”解颖秋轻轻拍着文常卿的脑袋，笑容说得上慈爱。
“大师姐，终于见到你了！”文常卿抬起埋进解颖秋胸口的脸，看向她朝思暮想的那张脸。
三年前就已经足以傲视天下的娇艳花朵，如今更是艳丽无双，饶是文常卿都一瞬间看呆了。
这张脸直接出现在街上，一定会引发骚乱的！
“我也很想你的。”解颖秋笑着揉搓文常卿的脸。
“对，对了，二师姐呢？”文常卿环顾四周，发现除了因为不敢看眼前美景而低下头的侍从外，房间里没有其他人了。
“我还没见到她，不过大概能猜到她在哪。”解颖秋笑了笑，“不过，你最想要见到的恐怕不是我们吧？”
“我......”文常卿红着脸低下了头。
“别不好意思，我也想见师父。”解颖秋看着文常卿的反应，多少有些想叹气。
这才三年，又多了一个对手。
而且这三年师父一直在外面，天知道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又有多少人因为和师父相识相交陷了进去。
“听说常卿你现在正对付文氏？”
“嗯！”文常卿毫不避讳，“我要拿下文氏，作为给师父的见面礼！”
“真厉害！”解颖秋想了想，说道：“我来帮你吧。”
“真的可以吗？师姐不用先回凰韵阁吗？”
“不用，我来之前打听过了，即便我不在，她们这三年也过得并不差。”
“如今的她们已经不再需要‘妖女’这块招牌来自保了。”
“我帮你拿下文氏，然后我们一起去找二师妹，在一起到大炎去找其他人。”
“等大伙都聚齐了，师父要是还没回来，咱们就一起去找他！到时候定要让他为自己不守诺言给我们一个说法！”
“嗯！”
文常卿点头，觉得一切总算是开始回到她心心念念的那个从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