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书和子玉在门外站了许久,才暂时压抑住了内心那股酸涩,一前一后进了房门。
“主子。”子玉朝苏景迁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除了眼眶有些泛红之外,倒是一如既往地沉稳,看不出丝毫异样。
苏景迁的视线从子玉和子书的眼角处轻轻扫过,随即便移开了目光,幽幽问道:“查到了吗?”
“属下已经去查过了,不是那边派来的人。”子玉神色肃然地摇了摇头,回禀道:“那人应是觊觎林小姐的美色,想趁着人潮混乱之际,在她身上占些便宜。”
苏景迁眸子微微一眯,眸底倏然划过一道暗芒,沉声问道:“如何处理的?”
“属下先断其双腿,随后又硬生生地给他接了回去,之后再断,往复几次,他便受不了折磨,将之前做过的肮脏之事全都招了。”说到此处,子玉不由皱了皱眉,难掩眼中的鄙夷之色,“此人是个不折不扣的好色之徒,调戏过不少女子,甚至还曾给几个姑娘下过药,用其贿赂官员,毁其清白。”
苏景迁眸色渐深,如同冬夜幽潭,寒气森森,暗流涌动,隐藏着一股凛冽的杀意,“既然他不是那边的人,那便找个人好好盯着他,别让他死了,只有活着才能为自己所做过的事赎罪。”
子玉会意,立即点头应道。
子书、子玉、子衡三人对苏景迁的这个安排,不由拍手称快,杀了这种龌龊之人,只会便宜了他,与其让他痛痛快快地死去,倒不如让他苟延残喘地活着,多受些罪,用余生来弥补自己所造的孽障。
子书想起中秋那日,这人撞到林小姐后,主子便起了疑心,吩咐自己让子玉去调查此人的底细,原来主子是怀疑这人是那边派来的。
他心思一转,神色也不由凝重了几分,“莫非那边已经知道林小姐到了南陵,打算动手了?”
苏景迁目光深沉地望着窗外,庭院里,草木葱茏,花影婆娑,轻烟般的夜雾从中腾升而起,渐渐缭绕于他的眉宇之间,隐约泛起了一抹忧色。
“虽然有飞花阁替她隐匿行踪,但上次暗探之事闹得如此之大,恐怕那边多少也嗅到了一丝异样,若他们发现她已经出了北落师门,便能猜到她来了南陵,那他们一定会找机会伺机而动。”
子书这才恍然,原来主子当时会那么生气,并不是因为林小姐一直在想方设法地算计于他,而是在担心她的行踪会因此而泄露。
子书在心中叹了一口气,请命道:“既然如此,不如让属下带人去截住他们,想必他们也不愿和我们硬碰硬。”
苏景迁摇了摇头,神色显得格外凝重,周身仿佛笼罩在一层阴郁之气中,“截不住的,我们在明,他们在暗,他们有多少手段,你们应该十分清楚,这么多年来,我们派了多少人去盯着他们,可仍然无法完全看住,就算能拦截住他们一次,他们也还会再来,前仆后继源源不断,根本防不胜防。与其浪费时间与他们周旋,倒不如早些将南陵拿下,按照约定,只要我们能成功拿下南陵,拿到那件东西,他们便可以功成身退,往后也不会再为难于她。”
子书眸光一黯,忍不住说道:“可是主子,南陵根本就没有——”
苏景迁一记眼风横扫而过,子书便立即住了嘴。
苏景迁目光辗转望向远处,眼底闪烁着复杂难明的情愫,丝缕幽光从瞳眸深处一闪而过,显得深沉而凝重。
他默然片刻,才沉声开了口:“我当然知道南陵没有,当初我这么说,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暗阁一出,至死方休,若当年不这么说,他又怎会和我立下此约,那时的我又能拿什么来保住她?当初我之所以刻意接近洛淮舟,便是要让他们相信,此物确实存在于南陵。”
虽然三人心中对此事早已知晓,但从苏景迁口中说出来,却更让人有一种心酸和无奈之感,三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
子衡思忖了片刻,提议道:“主子不如直接将此事向林小姐言明,好让她有所防备,既然挽月楼已经在她手里,想必那些奇能异士也会护住她。”
“那些奇能异士皆是江湖奇人,不但性情乖张,行事古怪,且行踪飘忽不定,他们敬重的是沈城主,愿意守护的是北落师门,即便林小姐手持挽月令,也未必能让他们听从一个小姑娘的调遣。再者,我们也不清楚那边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出手,若让他们成日守着林小姐寸步不离,想来也不大可行。”
子玉摇了摇头,很快便否定了子衡的想法。
苏景迁眉心微蹙,冷峻的双眸中多了一层含义不明的暗芒,“子玉说得没错,虽然挽月令如今在她手上,可除了摇光军,她未必能调遣得了其他人,那些江湖之人向来心高气傲,可不会听从一个小辈之命。而且,这件事绝不能让她知道。”
他目光一转,那双如寒潭般的眸底,隐约泛起一抹水墨般的寂然之色,“若告诉了她,以她的性子,一定会追查到底,若真让她查到些什么端倪,她又那么聪明,真相便会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她面前,她若知道我……咳……”
话音还未落,他忽然脸色一白,随即从口中咳出一口鲜血。
“主子!”
三人见状心中一紧,心急如焚地围了上去。
苏景迁接过子衡递来的手帕,擦掉了唇下的血迹,旋即朝他们摆了摆手,示意无碍。他连着喘了好几口气,才终于稳住了气息。
窗外,夜色如洗,皓月千里,他缓缓抬眸,一窗月色,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映照进他的眼瞳里,眸底那抹寂寥之色,在月华中渐渐晕染出一片苍凉之意,若雾,缥缈不清,若雨,丝缕不绝。
“为今之计,只能让她尽量待在我身边,他们多少也会对我有些顾忌,至少不会当着我的面动手。不过如此一来,难免会引起她的怀疑,看来还得让她交出飞花令才行。”
“主子……”子书见苏景迁到了这个时候,还在想着如何才能护住林绾绾,心一横,问出了一个困扰了他许久的问题,“您为她做了这么多,可她却时刻想着如何算计于你,真的值得吗?”
苏景迁闻言,浅浅笑了。
他的目光在摇曳的灯影下显得朦胧而迷离,被溶溶月色牵引而上,跨越万水千山,在无垠的星空下,他仿佛又听见了自己年少时的声音——
“要我做这人间月,或许很难,不过我向你保证,无论将来前路是否黑暗,我都会一直为你照亮。”
他久久凝望着窗外的明月,月色融进他深邃的眼眸里,像是点燃了一片寂静的旷野,燃烧成浓浓的执念。
而子书到了今日也仍然记得苏景迁当时的回答。
他说:“无所谓值不值得,只关乎愿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