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五章 暗潮涌动(十四)
作者:悠米不是挂件   明月绾瑾心最新章节     
    当往事涌上心头,太后只觉自己像是被挂着沉石的绳索捆绑住了手脚,没入了万丈寒潭,那些痛苦的回忆犹如潭水从四面八方朝她涌来,湿了她的眼眶,也凉了她的心,她甚至能听见自己灵魂发出的呜咽声。
    太后咬紧牙关,竭力抑制着喉间的震颤,而后缓缓睁开眼,一股彻骨的悲凉从她眸中悄然晕开。
    “你们言辞凿凿指责哀家,可你们又不是哀家,又如何能明白哀家的苦心?你们没做过母亲,又怎能体会得到一个母亲的心情?试问有哪个母亲不会为自己的儿子忧心?又有哪个母亲不会为自己儿子的前路筹谋?”
    太后说着,情绪一度有些失控,眸中的晶莹几欲夺眶而出。仿佛有千哀万怨横亘在她胸口,心怫郁而内伤,令她几乎承载不住那些伤痛,喉间不由溢出一声极低的悲咽。
    洛淮舟闻声,眸底划过一抹复杂之色,旋即轻轻合上眼,微蹙的眉间止不住地震颤着,一如他此刻内心的彷徨与无奈、悲痛与怨尤,仿佛万千情愫糅杂在一起,令他百感交集。
    而德惠帝只是沉默地注视着太后,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仍是一脸寡淡,但手中的血玉扳指却被他越攥越紧。
    太后眼帘微垂,用微凉的指尖拭去眼角的泪痕,随后深深吸了口气,再缓缓吐出,试图平息着自己内心澎湃的心潮。
    她缓了片刻,才稍微压下那股激荡的情绪,随后抬眸看向德惠帝,“不错,哀家是在极力打压华家,可哀家为何要打压华家,不还是为了皇帝你的皇位、为了这南陵百代江山吗?”
    她的眼神凝重而悲痛,可周身那股上位者的威严却不减分毫,“皇帝素来对朝政漠不关心,又对华鸿飞言听计从,让华家得以权倾朝野,叫哀家怎能不防?权臣乱世,佞臣乱政,华氏一党不仅阿谀谄媚、持禄固宠,还恃宠而骄,早已乱了天下人心,若不是哀家苦心经营替你守着这皇位,你又如何能坐得安稳?可言者谆谆,听者藐藐,皇帝不但不听哀家劝阻,甚至还欲将新军兵权交于华家,皇帝对华家如此宠信,叫哀家怎能不后怕?”
    太后言罢,已是潸焉出涕,她不由阖了阖眼,在瞬息之间,又将眸底的脆弱给掩了去。
    太后咽下满腔的酸楚,转而看向洛淮舟,目光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让人感觉异常沉重。
    “舟儿,你自幼心性纯良,又一直被哀家和皇帝护在羽翼之下,对外界的凶险一无所知,更不知人心险恶,极易被有心之人欺骗和利用,哀家作为一个母亲,又岂能不担忧?”
    尽管太后的声音有些发颤,也不再似先前那般愤慨,但语气却仍然透着一股强硬之态,“哀家这么做,只是不希望让你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难道哀家错了吗?世事难料,人心叵测,纵使你不能理解哀家的良苦用心、埋怨哀家的不近人情,哀家也不得不未雨绸缪,防患于未然。”
    洛淮舟听完太后之言,眸底闪烁着晶莹的水光,透着一抹难以掩饰的哀伤,以及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或许儿臣如母后所言,无法真正切身体会到一个母亲的忧思及感受,但儿臣也只是想要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人生,难道也错了吗?”
    洛淮舟长叹一声,阖了阖眼,似乎在细细感受着这些年来积压在心底的情绪,“纵使您做的这些是为了我们着想,可这些却并不是我们想要的,我们也不愿看见自己的母亲变成如今这副模样。您作为一个母亲,其实能做的还有许多,而不是步步紧逼,将自己的儿子逼至绝境。儿臣有时候多么希望您能够像寻常人家的母亲一般,和儿臣讲讲体己话,说说身边发生的趣事,给予儿臣一些烟火气,而不是事事论成败,处处计得失,总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让儿臣望而生畏。”
    言至此处,洛淮舟轻轻摇了摇头,方才紊乱的心绪也已渐渐平息,唯余一抹挥之不去的惆怅,“您说儿臣对外界的凶险一无所知,可若儿臣一直躲在您的羽翼之下故步自封,对外面的世界望而却步,一辈子都只能接受您的庇护,这样儿臣该如何成长,往后又该怎样从容面对人生中的潮起潮落?这样的人生又有何意义?”
    他凝视着太后,那一贯神采飞扬的眉眼间,似乎少了天真烂漫的色彩,也寻不见丝毫迷茫和彷徨,眼神如星子般闪耀,又如古树般坚韧,显得明亮而坚定,充满了对理想的执着与信念。
    “真正的成长,不是依附他人而活,而是要不断丰富自己的人生阅历。不论悲与喜、成与败,唯有亲身经历过方能悟出其中真谛,这些经验都会堆砌成垫在脚下的石块,只有不断累积,才能让脚下的路足够长,成就日后的每一段征程。”
    太后默然端坐,眸底出现了一瞬间的空洞和迷茫,旋即又重新凝眸朝洛淮舟看去,目光中不由多了几分审视和探究。
    洛淮舟这番言辞令太后颇为意外,她心中既有惊诧,又有些彷徨,似乎内心深处的某根弦被深深触动了,令她的心发出阵阵震颤。
    听完洛淮舟这番言论,德惠帝眸中闪过一丝诧色,但很快便被一抹欣慰之色所替却。
    看来他这个弟弟,倒是真的成长了不少。
    德惠帝暗暗吐出一口气,随即敛去眸底的神色,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他转眸看着太后,声音略显低沉:“您的心思,纵使我们无法感同身受,但无论如何,您也不该再去插手淮舟的人生,更不该将他卷入权斗之中!您口口声声说要保护他,不想让他受到任何委屈和伤害,可您又在做什么?”
    德惠帝失望地摇摇头,落在太后身上的目光也逐渐锐利起来,“您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懂得我们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您总喜欢将您自以为好的东西强压在我们身上,让我们去争、去抢,嘴上说着是替我们着想,可您扪心自问,究竟是为了我们还是为了满足您自己的欲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