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章 涣然冰释
作者:悠米不是挂件   明月绾瑾心最新章节     
    林绾绾说的每一个字落在苏景迁耳中都令他的心剧烈颤动,犹如滚烫的火印,一寸寸烙入心底,在上面刻下一道道无法抹去的印记。
    兴衰荣辱,生死一念。人生有许多决定或许都是当下最合适的选择,但并不代表没有遗憾。
    破旧立新,是他一直以来所行之事,这条路道阻且长,能坚持下去的人,史书上所载寥寥。可纵使过程崎岖晦暗、艰涩漫长,但淌过之后便是雨过天霁,恰如金戈刺出水面,在空中划出的一道弧虹。
    她说得没错,对于当初这个抉择,如若再给他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他也依然会走下这一步。纵有遗憾,却不后悔。至于汗青稗史如何评说,黑白善恶如何定夺,他皆不在意。他要的从来都不是身前身后名,而是能否予世人、予她一个太平盛世。
    担一世罪名,换万世明火,何尝不可。
    世人无法理解的千秋,自会有岁月来交代;而他想要的乾坤,也自会在这一世破空而出,耀如飞星。
    乱世江山风雨如幕,沉浮几度,华盖一夕覆,辕轮碾白骨。曾有多少人壮怀激烈,又曾有多少人黯然谢世。他曾以为,大道的尽头是孤独,是踽踽独行向绝处,却未曾想过,原来在这条路上还有人愿意去理解他、陪伴他、支持他。
    她眼角滚落的晶莹,犹如从夜幕中坠下的明珠,点亮了他的世界,一滴一滴砸在了他的心上,将他的心砸得滚烫。
    她向来要强,从不肯在人前展露出软弱的一面,可她对自己却从不避讳。算一算,今日业已两回,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信任和依赖。
    他盯着她看了许久,眼眸深处长久以来压抑着的情绪似在挣扎着脱离桎梏,目光变得灼热又汹涌。
    终于,他缓缓抬手抚上了她的眼角,轻柔地替她拭去了泪痕。那股灼热仿佛浸入了指尖,融进了血液,倒流入心底。直到此刻他方才明白,原来这世间竟有泪水会灼人心扉。
    当苏景迁冰凉的指尖落在她眼上时,林绾绾先是一怔,旋即抬眸朝他看去,眸底似倒映着飞星流光,似涌动着千言万语,目光缱绻又炽烈。
    木槿昔年,浮生未歇。
    四目交汇间,所有的隔阂和距离皆化作了毫厘。那些沧桑岁月里难捱的孤寂,那些经年累月沉积的遗憾,仿佛都在这一刻,化为了乌有。
    窗外,琼枝悬冰,红梅缀雪。萧萧雪影,虽将万物渲染成一片萧瑟,但灼灼红梅点絮白,却如洗尽铅华,终是暖了苍凉雪夜。
    两人对视良久,才压下了心间那些躁动的情愫。
    苏景迁缓缓收回手,目光在她初霁的眉眼间流转,过了片刻,方才开口:“你不怪我吗?”
    北落师门历来行仁心仁义之道,与他所行之事未免有些相悖。他本以为她会怪他心狠手辣、冷血薄情,会对他厌恶和憎恨,从没想过能得到她的理解和认同。
    “怪你什么?”林绾绾歪了歪脑袋,眼角似透着一丝俏皮和狡黠。
    其实她又何尝不明白,他亲手揭开自己内心深处的一道疤,便是不想让她为过去说过的那些话而自责内疚。
    他眉心微微一动,尚未开口,便见她眼神忽而沉了下来,变得坚毅而深邃,仿佛能穿透一切迷雾,看清事物的本质。
    “破茧方成蝶,涅盘才成凰,枫叶经霜艳,梅花透雪香。一个新时代的建立,必须要经过千锤百炼,方能屹立不倒;必须历经烈火峥嵘的熔铸,方能万古长明。更何况,这山河浩渺,你持灯盏守,何错之有?”
    她话音方落,便见他眸底似有一瞬间的震颤,每个从她唇齿间漫溢而出的字,都犹如雪夜倚窗而坐时,手中捧着的那杯热茶。她于他而言,又岂止是心慕之人,更是能与他心念及信念合一的知音。
    他的心一阵阵发软,深藏在心底的东西在疯狂挣扎,想要挣脱束缚。
    他半敛下眼睫,喉结不自觉地滚动了一下,声音中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感,“那么当年我不辞而别,你不怪我了吗?”
    这一次,换他主动开口提及当年,他想,她对当年雪山之事如此执着,终究还是需要一个交代的。
    就在他以为她要刨根问底之际,却听她幽幽叹了口气,回道:“当年之事我的确怪过你,也很生气,但如今已过去多年,你种了因,我也还了果不是?至少在南陵这局棋里我也让你头疼了那么几次,算是扯平了,过去的便让他过去吧。”
    若是换作从前,见苏瑾肯主动开口提及当年之事,她定会寻根究底,但这几日经历了一些事后,眼前的风景也早已和从前不一样了。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她不想再纠结于过去,纵有遗憾,但也已是过往云烟;她也不想去忧虑往后的得失成败,荣辱浮沉也不过红尘一瞬。她此刻只想珍惜当下,只要他还在身边,一切便已无所畏惧。
    听完她的回答,他眼睫轻颤,有些克制地抿着唇角,随后徐徐抬眸看向她,眸底似笼了一片烟雨,却在眼尾处晕染出一抹丹霞,衬得那双桃花眼愈发稠艳。
    “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苏老板不是说过么,我现在知道得越少,对我越好。”她扬唇浅笑,曦光在她的羽睫之上跃动,自她眉目间晕出一片柔色,“待到苏老板觉得时机成熟之际,自然会将一切告诉我,不是吗?届时,我定会洗耳恭听。”
    她微漩的唇角展平了他的修眉,他显然是懂了。
    她是在告诉他,她相信他对自己的所有隐瞒是为了她好,与其逼问他、从他口中听到那些言不由衷的回答,不如待到他愿意将一切告诉她的时候,她再做那个倾听者。
    只是他没想到,即便她明知道他瞒了她许多事,她却仍然愿意信任他。
    他定定地看着她,目光深深,这一片刻的温存是他多少个午夜梦回的妄念。
    纵使他知道他不该沉沦其中,但正如飞蛾贪恋着余温,蜉蝣拥抱着萍根,明知道这局棋是死局,是无法更改的宿命,却还是甘愿身陷囹圄,折心沐火,沉溺于她眸中暖意。
    良久,他眸底浮出一层薄霭,犹如温柔散成的雾,里面是再明媚的阳光也无法穿透的浓浓情意。
    他轻轻挑唇,问出了和当年一样的话:“你就这般信任我?”
    “自然。”
    她答得毫不犹豫,跟当年如出一辙。而如今,她眉眼间亦不再似从前那般懵懂,此刻她目光坚定而明亮,粲然如花火,明艳若春曦。
    闻言,他轻轻笑了,一汪春水似有清风拂过,荡漾着丝丝涟漪,一如当年闲庭落花下,与她相望的眉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