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风中隐隐传来短促而刺耳的惨叫声。
燃烧的火把,在风中忽明忽暗,永兴坊的长街,却静得针落可闻。
牛大春安静的坐在几具堆叠的尸体上,望着漆黑的夜空出神,身后依旧持刀保持着警惕的杨岿,望着那些灯火通明的宅邸,目光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
四处散落的尸体,从伤口处喷涌而出的血液,早已凝固成暗红的冰碴,在火光下,反射着诡异的光泽。
三丈外,聚集起的数百各家护卫们,鸦雀无声的站在原地,屏声敛息,一动也不敢动,这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匆忙间,他们根本不及穿上厚实的衣衫,但此刻,他们只能咬紧牙关,瑟瑟发抖中,祈祷这刮骨的寒风,赶紧停歇。
手中兵刃锋芒依旧,寒光凌冽,但它们的主人,已然没有了再次挥动它们的勇气。
牌坊外,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哪怕再拥挤,却也无人踏入牌坊一步,似有一条无形的界限,分割出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是坊中人代代累积汇聚的威压?还是面对同类死亡的恐惧?谁也不知道。
人群中,不时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看着那些残破的尸首,目光恐惧躲闪,但又止不住内心的好奇,强撑着向里面望去,也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杜庭轩此时,就站在人群中,身边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身着衙役装扮,护卫四周,顺带给他隔开一个视野清晰的小小空间。
看着前方沉寂的街道,以及街心处那高大的身影,似乎一人可当百万兵的牛大春,暴虐如魔神,其内心之复杂,无人可知。
儒以文乱法,立法而行私,是私与法争,其乱甚于无法。侠以武犯禁,法不惩恶,致使武夫之流,反求诸己,以杀执私法,故江湖侠义之梦,杜之不绝。
“踏、踏……踏、踏……”
沉重而缓慢的的脚步声,从街头传来,静立的护院人群后方,一阵止不住的骚动,压抑的呼吸声,汇成一片。
人群不自觉的分开,老人浑身血迹,一手持刀,一手挽着几颗血淋淋的头颅,步履蹒跚得走到牛大春身前,一扬手。
\"嘭……咕噜噜……\"
几颗死不瞑目的头颅,滚落一地,既有皓首白头的老者,亦有正值青春的少年,同样的,眼中凝固着临死前的恐惧,与不可置信。
“牛大侠,老夫把他们都带来了,可还满意?”
老者语气嘶哑,这句话似已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佝偻的身子,弯的更低了,持刀的手,更是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牛大春凝视着地上那颗与他对视的头颅,看得出,它的主人还很年轻,或许昨日还在呼朋唤友,意气风发的纵马游街,此刻,却只能安静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与冰雪为伴。
“老人家,你是个狠人啊,”牛大春收回视线,看向面前的的老人,“至亲之人一一惨死刀下,滋味不好受吧?”
“牛大侠啊,这当然不好受,挥刀之时,老夫恨不得食汝肉,寝汝皮!”
老者语气平静无波,坦然的直视牛大春双眼,“你的要求老夫做到了!几代人累积的财富都在那里,你自取便是,手中有人命的族人,也都在这里了。你的承诺呢?”
牛大春点点头,“他们活下来了,洒家说的!”
“多谢……”
老者嘴唇蠕动,长舒一口气,紧绷的那根弦,骤然放松,手中长刀再也握持不住,当啷落地,老者转身踉跄几步,坐倒在地,颤抖着抱起身边已经僵硬的儿子,伸手拂去他脸上的冰碴,喃喃道:
“我的儿啊,别怕,为父马上就下来陪你……”
“呵呵……哈哈哈哈……”老者抱着尸体大笑起来,惨厉而悲楚,声音在夜空中远远荡开,如同来自地府的诅咒:
“牛大春!你不会有好下场的,老夫等人在下面等你,你可得快一点啊……”
说罢,内气攻心,已然气绝,只余圆睁的双目,凝视着冷漠的牛大春。
“老登啊,谢谢你的等待,但洒家并不赶时间……”
牛大春目光从老者尸体收回,看向对面再次骚动的人群,血腥味更浓郁了。
第二批投降的人,带着他们的诚意,过来了!
外围聚集的人群,窃窃私语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一个个瞪大双目,视线穿过高大的门坊,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发生的一切。
一团团抛飞在地的黑影,掷地有声,在地面滚动,他们知道,那不是马球蹴鞠,而是一颗颗头颅。
但此刻,却只能如同马球一般,在泥泞里翻滚,似乎也并不比掉落在地的猪羊头更加尊贵。
一声声绝望的诅咒,一道道临死的惨嚎,并不能让围观人群产生丝毫恻隐之心,只觉窝火憋气,恨不能仰天长啸,以抒心头快意。
曾经高高在上的贵人、老爷,垄断着资源、权利、暴力,视自己这般百姓黔首如脚下蝼蚁,赏罚生杀就在一念之间,但在更强的暴力面前,不也是一只命不由己的蝼蚁?
原来,高贵如他们,也会怕,也会哭,也会死吗?
杀戮总有终止,但事情远未结束。
“咚咚咚……噔噔噔……”
大量沉重的跑步声,夹杂着兵甲磕碰声从后方响起,快速绕过开始混乱的人群,冲进了永兴坊街道。
官府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