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镇所有的居民,要么从自家窗户探出头,要么从昏暗的街巷中露出半个身子,他们无一不是在打量陈远。
在面对即将踏入“仙人”门槛的宗师山匪面前,除了报信的李水,镇民们没有多余的伤亡了。
所有人无不瞠目结舌地看着陈远的背影。
难道疯乞儿真的是仙人?
他降下了漫天的雪,结了一地的冰,冻死了所有的山匪。
还让那宗师山匪给他下跪……
太过匪夷所思了。
疯乞儿为何这么能藏着掖着,明明是仙人为何不早点报出身份?
这不犯贱吗?
有人不禁在想自己过去有没有对疯乞儿做些过分的事情。
以致于所有人的脸色都阴晴不定。
唯有柳府的人满面笑容。
柳成青长舒一口气,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
他大笑出声:
“陈远,你是我的神!哈哈哈!”
柳寻也是为陈远激动。
她早就知道陈哥是剑仙!
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
虽说陈哥剿匪的手段不是用剑……但也八九不离十吧。
矮子搀扶着柳成青站起,笑道:
“老爷,陈远……果然不是一般人!”
柳成青笑骂道:
“没规矩的东西,叫陈上仙!”
“老爷说的极是。”
一番喧闹后,柳成青带着内壮五层的功力大声道:
“今夜,柳府宴请所有人!为陈上仙接风洗尘!”
“好!好好!柳老爷万岁!”
“疯…陈上仙也万岁!”
“柳老爷太慷慨了!”
“今晚我就空着肚子去了,哈哈哈!”
…
镇子的喧闹仿佛与陈远无关。
他脸色煞白,迫不得已用锈剑强撑住身子。
以伤势之躯催动神通境功法,本就有极大的损耗。
另加被自己屠戮的山匪乃是曾经的青川将士,一时间,陈远的心疾不由得加重几分。
他很想躺下,大睡一觉。
但不由自主地,陈远回忆起曾经在青川杀妖的日子。
有时碰到几只天人大妖围攻,甚至来上一只起灵大妖偷袭。
几乎都是要命的伤势。
但陈远不能倒下。
如攀山虎所说,他是青川的军神,确切来说,更像是武神。
他是厮杀的最前端,是与大妖争锋的前沿战力,是所有青川将士的主心骨。
他不能倒下,甚至不能流露出一丝疲态。
正如此刻,陈远仍用着锈剑支撑着身子。
有镇民似乎察觉出了异样,但他们无人敢上前。
疯乞儿摇身一变成了仙人,这其中的距离感自然而然便诞生了。
陈远的意识越来越模糊。
他听到有人在不断呼唤着自己——
“陈将军……陈将军……”
陈远向后倒去,却跌进一个芳香温热的怀抱中。
他渐渐合上了眼。
柳寻吃力地抱住陈远,有些心急道:
“陈哥,你没事吧?陈哥?”
陈远并没有回话。
柳寻想喊老爹来帮忙,却瞥见身旁出现了一道瘦瘦小小的身影。
“柳姐。”
“小黑子,你怎么在这?”
“我们带陈哥去老槐树底下。”小黑子认真道。
“啊?”
“柳姐,听我的,这是陈哥吩咐的。”
“好,好好!”
柳寻抬着陈远的脑袋,小黑子架着陈远的双脚,往老槐树走去。
远处的矮子瞧见,转头挤进簇拥着柳成青的人群中,道:
“老爷,我要不要去帮帮小姐?”
柳成青略微沉吟,低声道:
“不用了…这是寻儿的仙缘。”
矮子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
二人终于将陈远挪到了老槐树下。
给陈远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让他躺下。
柳寻这才得以喘口气。
平日什么粗活都是下人或者嬷嬷们去做,疏于锻炼的她抬个陈远就累得不行。
柳寻有些惭愧,她不由得想,自己这副拖油瓶样子,日后怎么才能在陈哥的教导下成为剑仙?
盯着陈远的脸面发了半晌的呆,柳寻忍不住道:
“要是给陈哥捯饬捯饬,绝对是狗尾镇……不,是时平州第一美男子。”
小黑子:“……”
“对了,小黑子,陈哥还吩咐什么了吗?”柳寻忽然问道。
小黑子微微一怔,摇了摇头。
陈哥什么都没有吩咐。
来老槐树下只是他自己的主意。
“哎…陈哥这到底是怎么了…也不见转醒的样子。”柳寻担忧道。
小黑子顿了顿,道:
“陈哥累了。”
“是啊,一个人杀了那么多土匪,肯定累了,我听见还有什么…宗师,一听就很厉害。”柳寻托着下巴道。
小黑子眼神有些深邃。
陈哥的累,可不止这点啊……
深夜至,柳家设大宴。
唯有陈远、柳寻与小黑子缺席。
讽刺的是,大宴原本是为陈远接风洗尘所摆。
但狗尾镇居民并不在乎。
仙人什么的,离他们太遥远了。
哪怕如今镇子上出了一个仙,也让他们生出了无比强烈的距离感。
况且所谓的仙人像得了大病似的睡在老槐树底下。
这并不影响镇民们的生活。
该吃吃,该喝喝。
哪怕柳府死了一个眼线刘老三。
镇民死了一个李水。
但只要祸不及自己,便不会被沉痛席卷。
夜半,柳寻准备回府邸休息。
她再三问过小黑子,确认了躺在老槐树下是陈远的吩咐,才踌躇离去。
玉蟾探出半边,照得黑夜透白。
小黑子抱着双膝守在陈远身边。
他打了个哈欠,嘟囔道:
“槐仙啊槐仙啊……救救全世界最好的陈哥吧。”
……
时平州处大蜀之南。
因与青川接壤,且距皇城甚远,所以算不上富裕。
时平州有四门三宗,三宗勉强称得上大蜀二流,但四门只有合力才能同三宗掰掰手腕。
州里其他的宗门,已是不入流了。
三宗之首,名背山。
坐落于时平州万山郡。
大蜀之地,“郡”与县等级相同,但“郡”地有仙宗,隐隐比县高上一级。
万山郡亦是富饶,供养背山宗。
郡中立群山,群山最高峰,便为背山宗。
云雾缭缭,禽鸟合鸣,奏出一个意境飘然,仙风逶迤。
背山宗正殿,有一长髯须发老者望着一副槐树画像怔怔出神。
身后有数位仙子装扮者捧着香炉器具,纹丝不动。
“背山…老朽已近背山之能……”
长髯须发老者自语道。
“张宗主两百年破内一境踏宗师,四百年褪凡骨达天人,已是整个大蜀少有的天骄了,朝廷不给你们升一流,真是不识庐山。”高座上,一中年白衫男子笑道。
“一流……还差得远呢。”长髯老者缓缓道,
“另外,老朽只是副宗,莫要行忤逆之事。”
“是,是,张宗主所言甚是。”白衫中年人笑了笑,又问:
“张宗主,这副槐仙图,你都瞧了十年了,可否悟出道来了?”
长髯老者眼神微眯,低声道:
“再有二十载余,老朽定悟出。”
“宗主悟的什么道?”
“长生。”
中年白衫男子惊呼出声:
“张宗主当有如此能耐?!我闭个关的事,您已可悟道?!”
长髯老者笑笑,目光紧紧盯着画中的老槐树。
“探求出个一二,若要得道,还需有图中之物。”
“槐仙?可时平州的槐仙都已绝迹。”白衫中年人说道。
“并非。”
长髯老者轻声道,
“吾曾在三十载前,于边陲小镇种下一神魂因果,透过因果的眼,老朽便可预见槐仙精元长成之时。”
白衫中年人呼吸微微一滞。
槐仙精元,那是何等金贵的宝物!
为何时平州的槐仙都已绝迹,皆是被大修们摘去了精元。
而槐树成仙需三千年,结出精元更不知几何。
精元之功效,则是……延寿!
这可是天大的消息!
白衫中年人呼吸微微停滞,他颤抖地看向长髯老者。
“张宗主,如此隐秘,你就这样告诉我了?!”
“嗯。”
长髯老者笑道,
“那槐仙,估摸着有六千岁,你我二人联手,拿下其精元……对半分。”
白衫中年稍微权衡下,便立刻答应。
长生之事,乃所有大修之所求。
“这殿中还有些耳目…听去了,怕是……”白衫中年装作为难道。
“无妨。”
长髯老者一眯眼,数道凌厉的气机自其周身散出。
气机凝成刀刃,于电光火石间割断了所有捧着香炉器具的仙女头颅。
大殿内血水流了满地。
白衫中年笑了笑,
“这下,只有你知我知了。”
“呵呵。”
长髯老者重新看向画中槐仙。
“对了,你种的因果,是何物?”白衫中年问。
“镇中一凡人屠户,老朽改了其神魂,让他误以为老朽是其亲戚,前几日他还同老朽传递过信鸢。”长髯老者笑道。
白衫中年点头,再问:
“何时动身?”
“二十载后。”
……
狗尾镇。
张屠户百无聊赖地坐在院落门槛上,“吧嗒吧嗒”抽着旱烟。
说来也怪,自家这院子设计的真是巧妙。
坐在门口便能望见镇中间这棵参天的老槐树。
老槐树下睡着死癫子,真是糟心。
这死癫子他娘的一晃眼成仙人了,这还怎么对付?
张屠户脸色阴沉,不由得心中祈求:
“四舅姥爷,你快回来吧,你不是说还要带幺儿踏上仙路么…”
……
北来南去几时休,一晃眼,十年匆匆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