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灵州桃花遍地。
此外地界或是秋末,唯独这里,却是一番盛春之景。
郎居士与宁如雪,却是不敢上前,只是隔着几十仞的距离,遥遥看着那背影矗立。
“你要我去帮你做点什么?”
这声问候,响彻在三重梦魇天内。
泡在湖里,看不清表情的陈远,思索片刻,便脱口而出,
“帮我看一眼师门,看一眼我的师姐,看看柳寻……再断齐国佛陀一臂。”
随着湖面泛起轻微的涟漪,白如宣纸的穹顶,传来一声答应。
“好。”
三重梦魇天外。
桃花白衣,缓缓浮起,飘然姿态,让天地都失色。
“半炷香后,我会回来。”
嗡。
似时空扭曲,桃花白衣留下一句话后,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宁如雪这才反应过来,扑向前去,却是落空。
……
大蜀。
蜀国与南妖的战事,在最近年头里,突然缓和。
战事如今停留在,南妖吞并了蜀国五州之地,渐僵持着。
只有偶尔地段,爆发起一些冲突。
南妖也不主动冲阵了,不知原因。
而蜀国边陲之地,最为信奉的,便是一位巾帼英雄,关山将军。
一身修为实力,虽只有神通,但却斩落过十年前一位叫阵的化凡大妖。
那此后,蜀国士气大涨,隐约南妖的攻势突然弱了下来,似乎都与这位关山将军有关。
巾帼英雄,在这世道里,算是极为少见了。
甚至说,能够达到关山将军这般功绩的,几乎没有。
有传言称,关山将军是那两千载前的青川天策将军化身。
只是这传言刚出,便被否决。
天策将是男儿身,怎会化作女子身呢?
但如今,不论是江湖,亦或是庙堂,天策将军的名望已然渐渐低迷了。
多是新一代少年郎,只闻关山剑。
按这形势,关山将军应是傲气无双,极为神气的。
只是这到了她的阵地前,却是感受到一股没来由的落寞之意。
南妖本是吞并了大蜀边陲六州,但却被关山将军硬生生夺下来一州。
此州名为时平州,也是如今关山将军的扎营之地。
而将军府,便建在一片狗尾草地边上。
没有什么威严阔气,只是一间小屋,依着半截断槐根而建。
屋内,陈设简单,但收拾得利落干净。
一人躺在榻上,穿着素衣,头发散开,脸色略有些苍白。
榻前,坐着一侍女装扮的女子,她端着个瓷碗,其中是熬得苦涩的汤药,手握汤匙,正一点点在给榻上穿着素衣的女子喂药。
“将军,这是今日朝廷送来的,只是闻着这味儿,好像比昨日还烈些哩。”
“咳咳……”
床上之人轻咳,她便是如今名震大蜀的关山将军。
只是令人惊疑的是,她却如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一口一口喝着乌黑的汤药。
“世人都知将军威名盖世,杀得那叫阵的化凡大妖死后无骨,却何人知晓,我家将军……如今已是这般病身,可怜这偌大庙堂,都无人看望我家将军一眼,哪怕一眼……”
秋霜端着碗,脸色苦楚地说着,
“唯有皇上还算有些良心,派着御医为我家将军日日送药,不差时辰。”
关山将军苍白一笑,喝了一口汤,摇头道:
“汤里有毒。”
啪。
“啊!?”
秋霜一听,吓得双手一缩,瓷碗也是应声而落,跌在了地上,混着汤药碎成了一摊。
“将军,这汤药里……有毒!?”
榻上那脸色惨白的女子笑了笑,眼神柔软,似乎并不在意。
“是啊,自那大蜀皇帝送来的第一幅药材起,里头已是下了猛药,我虽闻不出,但吃了第一幅后,也便知道火候了……”
“都说功高盖主,但我却只图守着大蜀的无辜百姓罢了,这边关,我一步都未踏出过,甚至连那皇城,我都未看上一眼,却还要……受着如此待遇。”
“但我不在乎。”
女子低低笑了几声,坐了起来,素衣干净。
“下次南妖冲关,我不会再持剑拦着他们的。”
“他们想干嘛,就干嘛。”
“我只想守着这片……狗尾草地。”
秋霜还未从惊恐与怒怨中恢复过来,只是问道:
“将军,为何您还要守着这片狗尾草地?您如此身子……不应该撤军离开吗?”
榻上坐着的女子面色带着笑,她轻咳几声,眼神柔软,
“这片狗尾草地,是我师弟曾眷恋的家,我若守不住,他回来时,也便无家可归了。”
“大蜀皇帝要我的命,他拿去便是。”
“可我师弟不一样,他会为了我们,付出性命。”
“这三千年来,我总算将这人间看了个透彻……”
“站得越高之人,他的心境反而更狭小,容不下任何东西。”
“越处在深渊之人,却不乏有……圣人救世之心。”
“秋霜,若我师弟归来时,找不到回家的路,你就带他,在这片狗尾草地上拜一拜。”
“告诉他,‘你的师姐,关青青,就埋葬在你的故土。’”
话毕,素衣女子轻扎起一个马尾,在秋霜惊骇的神色中,缓缓唤出一柄翠青色剑柄的细剑。
她握着剑,打坐。
闭上了双眼。
如初见时模样。
“师父,陈小子,月牙,不语……师姐为了这可悲人间,尽力了。”
“将军!!”
侍女的呼喊仅是在这屋子里回荡。
却惹得那狗尾草地摇摇晃晃。
似是悲痛。
屋内。
一瓣桃花,自梁柱上,摇摇晃晃地垂落下来。
落在那素衣女子的肩上。
原本已经完全消失的气息,却重新恢复,胸口渐渐起伏。
素衣女子又睁开了眼。
她注意到了,肩上那瓣桃花。
怔了怔,她猛得起身,不顾身上疼痛,两步向前,推开破败的木门,满脸憧憬地向外看去。
却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摇曳得正欢的狗尾草地。
她将桃花瓣紧紧攥在手心,泪如雨下。
“师弟,是你吗?”
无声回应。
只有摇曳的狗尾草地,如海翻涌起波浪。
抚弄着人心。
天穹之上,裂开一道不深不浅的缝隙。
是一道桃花白衣身影。
他轻声问道:
“下一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