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鸿光跟一只八百年没吃过东西的饕餮似的,奋力撕扯嘴里的腊肉,狼吞虎咽着。
令人听了浑身发毛的咀嚼声,回荡在黑漆漆的小黑屋里。
马鸿光也曾瘦过。
在他研究生毕业之前。
那时候,马鸿光还是一个学霸,拥有匀称偏瘦的体型,常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窝在角落里,性格沉默内向,看上去存在感极低,却时时吸引着同学们的注意力。
只因为,他是国内知名历史学教授的爱徒。
历史学这一门专业,学业枯燥无味,就业率出了名的低,就业面也是出了名的窄,最佳选择就是留校教学或者考进科研单位,否则就只能跨行业找工作了。
在这种情况下,拥有一名在国内排得上名号的知名教授的宠爱,能够得到恩师的提点引荐,在cssci期刊上发表多篇论文,伴随恩师左右,出入高端科研探讨会结识业界大鳄……
甚至还有传言说,教授打算将自己的爱\/\/女嫁给他。
名、利、美色三收,这是一件多么令人羡慕的事情啊!
马鸿光出身于一个偏远的小山村,祖上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他是村子里第一个钻出山窝的研究生,意外地获得了教授的赏识,一路拿奖学金加保研。
他是整个村子的骄傲,也是整个村子的希望。
这份沉甸甸的希望,让马鸿光透不过气来。
人人都说,马鸿光上辈子肯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才会这么幸运。
是的,幸运。
从山沟穷小子一跃成为天之骄子,可不就是踩了狗屎运吗?
正因为如此,当马鸿光鼓起勇气向父母提出想要休学时,遭到了村里人一致的强烈反对。
“你休学做啥子?村子里供你上学,是想让你有出息以后回来造福俺们乡民的。你不是说只差半年就毕业了吗,这时候休啥学咧?”
“光娃啊,俺们知道念书苦,再苦也苦不过干农活。不信的话,你跟舅几个下一回田地试试,保管你第二天哭着喊着回学校。”
“俺家玉米地,一年到头总共也就挣三千。你说你写个文章就能拿几千上万的奖学金,一个人能顶俺们村几百口人,你还有啥想不开的?”
马鸿光支支吾吾,有苦说不出来。
家里穷,他刚考上大学时,是村子里家家户户聚在一起,你五块我十块地凑,才凑够了他的学费,这份恩情,他不敢忘,也不能忘。
可是,没有人知道,他如今的光鲜表面,是要付出代价的。
马鸿光无法说服村民,更无法说服苦苦哀求自己支撑下去的父母。
他将发表论文获得的奖金分给大伙,沉默地乘坐拖拉机到镇上,再坐大巴去市里转乘火车,心事重重地返回了学校。
刚回宿舍,手机就响了起来。
“12点10分,把李家私房菜的肉末茄子和酸菜鱼打包送到我宿舍来。”
是教授发来的短信。
马鸿光看了一下时间,11点35分!
从宿舍赶往教授指定的饭店,至少需要二十分钟,而从饭店再赶去教授的职工宿舍,则需要十五分钟。
中间等炒菜、打包也需要一定的时间,他根本无法准时赶到!
可马鸿光知道,现在不是他辩解的时候。
几年以来的习惯,让他飞快地丢下背包出了门。
由于赶上了高峰期,马鸿光比教授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
他气喘吁吁地将饭盒摆放在饭桌上,恭敬地举起筷子递到教授面前,额角上淌着没时间擦去的汗水,“老师,请用饭。”
教授推了推金边眼镜,镜片后,被深深皱纹环绕的双眼折射\/\/出锐利的精光。
“晚了十分钟零十秒。”
马鸿光喉咙干涩。
半晌,将脑袋垂得更低,“对不起。”
“鱼肉已经凉了。”教授扫了一眼饭盒里的酸菜鱼,十分不高兴。“怎么又放了酸菜?”
马鸿光举着筷子的指尖一颤。
他明明跟饭店的厨子说的是“来一份酸菜鱼,不要放酸菜”。
厨子大概是觉得“不加酸菜算哪门子的酸菜鱼”,出于一种吃货的执念,最终还是强行加上了酸菜。
“……怪我没有检查清楚。”马鸿光额角的汗水,流淌得更欢快了。
他知道,他不能以“没时间检查”为由进行辩解。
老师只看结果,从不听解释,更不会考虑可行性。
教授哼了一声,终于接过筷子,夹了一小块鱼肉尝了尝,“呸”一声,全吐在马鸿光脸上。
“这是死鱼肉?你跟了老师两年多了,难道会不知道,老师只吃现煮的活鱼?”
脸上黏黏\/\/腻腻的一团,分外难受。
马鸿光不敢去擦,将脑袋垂得更低,姿态也更卑微,“老师,对不起。”
“对不起对不起,你就知道说对不起!养头猪都比你好使唤!”教授猛地站起身,将桌上饭菜全部扫落在地。
有一块鱼肉不小心溅到教授的皮鞋上,留下一滩黄褐色的痕迹。
教授眉头皱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用命令式的口气说道:“趴下,舔干净。”
屈辱和悲哀,自马鸿光心间腾地升起。
教授等了三秒钟,见他傻呆呆地站着没有反应,径自朝他膝弯一踢,踢得他一个膝跳反射跪倒在地。
“小马,你是农民的儿子,应该知道食物的可贵。听话,别浪费食物。”
马鸿光保持着跪地的动作,一动不动。
教授整了整衣服,重新在椅子上坐下,语气平淡地道:“我记得,国奖名单很快就要出来了吧?”
国奖是国家对于优秀研究生的奖励,以现金形式发放,这是马鸿光最重要的学费来源。
他辛辛苦苦苦一年,才跻身挤入获奖名单。
而教授短短一句话,就能毁掉他一整年的努力。
马鸿光心头苦涩,慢慢地趴伏下来,对着沾上饭菜的皮鞋凑了过去。
等他清理干净了皮鞋,忽然腰上一凉,一只苍老的大手掀开他的t恤,摸\/\/到了他腰间。
“几天不见,小马你又壮了一点啊。”教授狠狠拍打着他的屁\/\/股,“快趴好,让老师来骑一骑你这匹蠢马。”
屈辱的泪水,自马鸿光眼角滑过。
他忍耐着攥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
幸运吗?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能够被教授看中保送读研,是一件幸事。
而现在,这已经成为束缚他的一道魔咒。
半年,半年……
马鸿光默默计算着年限。
他已经熬了两年半,只差半年,他就能够解脱了。
就差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