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香附直直盯着甜甜。
甜甜偷偷瞧了瞧肖梅兰的眼色,背着手指覆在眼睛上假哭了两声,目光又透过指缝偷瞄孙香附,与她的目光对了个正着。大概是她表情太难看吓着了甜甜,甜甜哇地一声哭出了声。
这一声哭得分外真情实感,委屈至极,仿佛真受到了亲妈的虐待,彻底坐实了她的罪名。
孙香附的手指在空气中无力地搓动了几下,心脏也似乎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攥着拧了几把。
此时正好有几名姗姗来迟的家长接孩子回家,注意力被这边的动静吸引了过去,对着孙香附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孩子咋哭成这样?”
“这个当妈的,经常毒打孩子,连老公都看不下去跟她离了婚,她心情不好又跑到幼儿园来打孩子,现在孩子的姥姥也受不了了。”
“怎么会有这样的妈?”
“难怪会离婚,怕是要遭天谴。”
无数指责的话语像密密麻麻的牛毛针一样向孙香附扎过来。
“我没有,不是我,我没有打她,是我妈动的手。”她头晕目眩,耳朵里一切声音都淡成了背景板,唯有一声一声的耳鸣伴随着她,“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信你们可以查监控,监控肯定拍到了是谁动的手……”
可是,在亲生女儿甜甜一字一句的哭诉下,她的“罪行”仿佛无处遁形。
没有人在意监控有没有拍到真相。
没有人在意究竟是谁动的手。
没有人在意她是不是真的被冤枉。
大家只能看到:呐,你看,这么小的孩子呢,好可怜,肯定被亲妈妈毒打过很多次吧,你看孩子怕亲妈怕成这样。
无论孙香附年龄几何,经历了多少风浪,她总会轻易被舆论的利刃所击倒。
电视和小说里,那些打脸反转的爽文结局,毕竟是虚构的。
真相往往无限趋向于残忍。
本没有错的孙香附落荒而逃,本有错的肖梅兰却赢得了众人的喝彩。
经此一役,孙香附变得颓靡消沉起来。
言萝干巴巴地开导她:“这不是你的错,至少对于你自己来说,你很清楚你没有对孩子动手,不用再惶恐自己是不是精神失常对孩子对了什么不好的事,不是吗?”
对,没错,至少对她而言,她应该宽宥自己。
“你手机里应该有你妈威胁勒索你的证据吧?注意保留好,她要是再闹,咱们就公开,不带怕她的。”
事实上,孙香附的心情并没有好一点。
亲闺女污蔑她是虐待闺女的坏妈妈,她难道不难受吗?
可是,她也亲眼看到了亲闺女是怎样被肖梅兰给个巴掌给颗枣儿驯化的过程。
在整个事件中,她和甜甜一样,都是受害者。
正是因为她过度沉迷于工作,忽略了甜甜的心理健康,才会导致肖梅兰趁虚而入,撺掇甜甜来污蔑她,她能怪甜甜吗?不能。
她只能怪肖梅兰这个始作俑者,这个毒打小孩成性的恶毒女人。
接下来很长一段日子,孙香附都陷在噩梦里。
她梦见了童年的自己。
面黄肌瘦,干巴巴,豆芽菜似的小不点。
当着众人的面,肖梅兰一面拿蘸着盐水的竹条抽打她,一面愤愤向众人揭露她的罪行:“小小年纪就知道偷钱,你爸是贼,生出的女儿也是个贼!现在不把你教过来,以后你是不是要像你爸一样去坐牢?”
一道道血痕绽放在她胳膊上、小腿上、脸颊上,火辣辣地疼。
但再怎么样,也没有外人倾注在她身上的或惊讶或了然的目光扎在身上疼。
“原来是小偷的女儿啊,怪不得。”
“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孩子会打洞。”
“专家都说犯罪基因是天生的,果然如此。”
“我记得这小孩不是第一次偷钱了吧?”
“听说她打出生起还没见过她坐牢的爸爸呢,这才几岁啊,就已经学会了她爸的‘精髓’,以后长大了还得了?”
“几岁了?就学会偷东西了啊。”
“看起来像是五六岁吧。”
“哪里只有五六岁哦,已经有九岁了,只不过营养不良,看上去一副可怜样。”
一字一句,仿佛带着倒刺,狠狠扎在她心脏上,拔出时勾着模糊的血肉,疼得令人几乎发狂。
“说,还敢不敢偷东西?”肖梅兰扯着大嗓门质问,“还敢不敢偷?!”
九岁的孙香附倔强地站在原地,细若蚊蝇的声音被周遭的斥骂声吞噬:“我没有偷钱。”
别人听不清她说了什么,离她最近的肖梅兰可听得清清楚楚。
“你还敢顶嘴?”肖梅兰扬起竹条,狠狠一鞭子挥下去,在她眼角留下深深一道血印。“做错事还不肯承认是吧?看我不打得你服服帖帖!”
围观的人群里,到底有人不忍心开劝了:“别打了,肖婶子,孩子还好,好好教,别动手。”
“是啊,流这么多血,看着怪渗人的。”
“女孩子脸上不能留疤的,不然以后没人要嫁不出去,落个赔钱货。”
不知哪句话触动了肖梅兰,肖梅兰手下的竹条顿了顿,再次落到小孙香附身上时,力道似乎轻了一些,还有意避开了她的头脸,专挑背部下手。
“不是我想打她,而是这孩子教不过来!天生的小偷!隔三岔五偷钱,我现在不把她打过来,长大以后,她要是跟她那个挨千刀的爸爸一样去坐牢了可怎么办?”肖梅兰用手背摸了一把眼泪,哽咽着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会嫁给一个该死的小偷,又生出一个小偷女儿?”
众人被肖梅兰的眼泪所打动,纷纷表示同情和惋惜。
有的人小心地夺过她手里的竹条,有的人搭着她的肩轻声安慰,有的人则拍着胸膛让肖梅兰以后有困难找自己帮忙。
待众人再次看向小孙香附时,眼里已经没了不忍的情绪。
“孩子,这么多年,你妈也不容易,你就别气她了。”
“你跟妈妈认个错,妈妈就不会打你了。对吧?肖婶子?”
“偷东西不好,妈妈打你也是为了你好,小丫头,你就认个错,发誓以后再也不偷了,好不好?”
小孙香附冷眼看着这些人一张一合的嘴,鲜血从她眼角缓缓流下,在脸颊上划出一道狰狞的红色线条。
与她四处哭诉的母亲不同,尽管被打得十分惨,她眼里却干干涩涩,没有一丝一毫的泪意。
多么冠冕堂皇的理由!
多么道貌岸然的面孔!
三言两语,就已经认定了她偷窃的罪行。
“钱,不是我偷的。”她缓慢而坚定地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没有错,为什么要认?”
四周嘈杂的议论声,因着这小孩儿不识好歹的一句话,微妙地停顿了一瞬。
“你们看吧,我就说,这个孩子教不好的。”肖梅兰哭哭啼啼地抹了一把眼泪,重新捡起了竹条。“女儿,你不要怪妈妈,打在你身上,痛在娘身上,我心里比你更痛,你知道吗?”
一鞭子下去,小孙香附头晕目眩,软趴趴地倒在了地上。
这一次,众人没有再阻拦。
“这孩子,从根子就已经坏掉了。”
“慈母多败儿,肖婶子真不容易。”
“真不愧是罪犯的女儿啊,天生的小罪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