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7日上午考语文,这是孙香附的强项,没有外界的干扰,尽管身体不适,依然能够克服,勉强算正常发挥。
经过中午这场闹剧,孙香附的心境受到了影响,在下午的数学场中,表现得恍恍惚惚,阿拉伯数字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个辱骂的字符。
“窝囊废!”
“废物!”
“没出息!”
“蠢得要死!”
“死娼妇!”
她的精神完全无法集中,那些平时很眼熟的数字全部变成了陌生的模样,她脑子里一片空白,甚至连一个公式都想不起来。
生理期的小腹坠痛已令她疼痛难耐,精神上的打击更是令她一蹶不振。
天旋地转中,她晕倒在了考场。
她突然想,妈妈总骂她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如果有一天,她连读书这项最擅长的技能也丢失了呢?
从诊所醒过来时,外头天色已经已经黑了。
父母不在身边,监考老师找到学校的工作人员,辗转联系上她的父母,父母拒绝前来缴费和探病。
无奈之下,校方先行垫付了医药费。
孙香附回到职工家属楼,脑子里嗡嗡响个不停。
完了。
她想着。
完蛋了,她的数学答题卡,只涂了几道选择题。
一整个晚上,孙香附都无法入睡。
她爬起来,使用老师留在家属楼里的一台旧电脑,登陆了一个自己做游戏代练兼职时玩的一款游戏,在公共频道刷屏:“今天我高考!高什么考,我要通宵!哈哈哈哈哈通宵!”
无数私聊涌了过来。
“傻逼,别拿高考当玩笑。”
“疯了吧?高考还通宵。”
“假的吧,谁高考还熬通宵打游戏?”
“喂,别消费高考学生,你知道读个书有多难吗?”
孙香附看着这些或劝导或辱骂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大。
“我完了。”她十指张开掩面,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流了下来,“数学考砸了,丢了一百多分,哪怕明天考得再好,我都上不了一本线了。”
高考成绩一出,果然。
语文145分,英语120分,文综250分,数学……
10分。
总分刚好过二本分数线。
谁也没想到,这位在众人眼里属于“别人家孩子”的学霸,高考会跌得这么惨。
高考结束后,孙香附被父母放逐到乡下一个远亲空置的破房子里,借用邻居的手机查了分数以后,她许久都没吭声。
二本,比她估分要高。
她本以为,她连三本线都上不了呢。
父母打电话到邻居家的座机,询问女儿的成绩,听到是二本刚过线,表现得都很失望。
“怎么才二本?你老师不是说,你有机会冲刺清北的吗?”母亲第一反应是指责,“高考前就看到你经常拿着手机上网,说,你是不是偷偷网恋,影响到了学习?”
父亲的反应则要平淡许多:“香香,你想复读吗?”
复读?
想想最近一年,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孙香附果断拒绝。
不,她受不了复读的压力。
父亲没有工作,全靠姑姑伯伯资助,他手里的钱大半给了妻子,供妻子养着在外头的那个小家庭。
母亲所有的钱全花在外头的小家庭上。
没有人会出钱供她复读。
而她,也不愿意再重复一边做兼职一边准备高考的日子了。
倒不如随便上个什么大学,等上了大学,她就有时间去做兼职养活自己了。
“你想得倒美,你那个分数又上不了什么二本学校,你知道三本学费有多贵吗?”肖梅兰怒气冲冲道,“我是不可能出钱供你读大学的!”
“学费的事,爸爸想办法,你只管填志愿,做你想做的事。”
父亲一句“爸爸想办法”,听得孙香附心惊胆战。
上一回,爸爸为了给她400块抚养费,就去偷了别人家的东西。
学费至少是400块钱的十倍以上,爸爸能有什么“办法”可想呢?
她很想有底气地阻止爸爸,她自己去筹学费。
可事实是,她一想起自己噩梦般的打工生涯,就诡异地住了口。
她只是个缺乏眼界的穷学生,做兼职挣的钱很有限,交了学费就吃不起饭,吃了饭就交不起学费,两难。
如果家里有人愿意帮她一把……
只要一把,她就可以不用活得那么辛苦。
孙香附胸腔里的那颗心,在疯狂跳动着。
别那么要强。
求求你了,别太要强了,别人都有父母可以依靠,凭什么你不可以?
凭什么呢?
明明,她也有父母啊!
孙香附闭上眼睛,小声说道:“谢谢爸爸。”
她的脸颊,因为羞愧和羞耻,变得通红。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
她也不能免俗。
尽管已经做了心里建设,在填报志愿时,孙香附依然放弃了二本志愿和三本志愿,不顾老师和同学的反对,只填报了专科志愿。
只因公立专科学校的学费,比三本院校要低很多。
三本院校多是私立,一年学费动辄一两万甚至三四万。
而公立专科,一年学费只要四五千。
几万块,孙父望尘莫及,只能通过捞偏门挣。而几千块,找几家亲戚凑一凑,总能凑得上。
是的,读书真的很重要。
可她不能为了一份学历,而推爸爸走上不归路。
彼时年仅十八岁的孙香附,尚且不知道第一学历的重要性。
三本而已。
她可以通过专升本,考上一所不错的本科院校。
孙香附苦中作乐地想着。
去学校交了高考志愿表,返回乡下小破屋后,窗前突然窜出一道道黑色浓烟,伴随着“轰”的一道巨响,窗玻璃应声而碎,地面疯狂震动,墙壁上的水泥纷纷开裂,露出藏在里头的红砖来。
地震了吗?
孙香附捂着耳朵,不知所措地四处逃窜,猛然意识到待在屋子里不安全,急忙奔着大门走去。
这时,本就被列为“危房”的破房子不堪其扰,轰隆一声倒塌,数不清的砖瓦落下,砸中了这名刚刚考上大学、即将奔赴新人生的可怜女孩。
另一头,孙父搓着麻将,正和牌友说笑:“你把钱准备好,今天我一定能赢到我女儿的学费。”
而肖梅兰,则与情夫、私生女一家人,花着从孙家父女俩身上薅来的本属于孙香附的抚养费,和和乐乐地在游乐园玩耍。
只有孙香附,孤零零地被埋在废墟底下,在因过度失血而眩晕乏力的状态中,绝望地等待着注定不可能到来的营救。
十周目,就这样以一种令人猝不及防的方式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