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期营养不良,使得年纪尚幼的孙香附早早停止了发育,大病小病不断。
生一次病最少要花几十块钱买药,缺乏父母接济的小孙香附很穷,她穷得看不起病,只能一个人躺在昏暗潮湿的出租屋里,靠着免疫系统硬撑。
有好几次,她病得太厉害,烧到40度,强撑着挪到几百米外的公用电话亭,投币给母亲打电话。
“妈妈,我生病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声冷漠的“哦”,随即传来“嘟嘟嘟”的挂断声。
小孙香附一怔。
她想,或许是母亲误挂了电话。
小孙香附再次投币,给母亲家的座机打了过去。
“喂?”
电话接通,母亲不耐烦的声音响起。
“妈妈,我生病了。”小孙香附嗫嚅着,有气无力地重复道。
“知道,你刚刚说过了。”
肖梅兰的声音更加冷漠了,那头时不时传来麻将碰撞的声响,以及“三筒”“碰”等杂乱的背景音。
莫名的慌乱笼罩了小孙香附,她无意识地干巴巴重复道:“我、我生病了……”
“你烦不烦?我知道你生病了,没别的事,我就挂了。”
电话再次被毫不留情地挂断。
小孙香附呆呆地看着公用电话亭。
或许……
或许母亲只是,只是以为,她是普通的小病小痛而已吧?
她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停地给母亲找补。
只有这样做,她才能让内心的酸涩和痛意稍稍减轻几分。
这场病,几乎要了小孙香附半条命。
她整整烧了三天,硬是一颗药也没吃。
除去药钱太贵的原因,还有她爬不起来买药的原因在。
就光靠着喝热水,奇迹般活了下来。
人虽活着,但依然没有精神,没几天病情再度恶化,在课堂上晕了过去。
反反复复,折腾了一个多月。
最后,还是老师垫付了医药费,喊班上力气最大的女同学背着小孙香附去校医门诊看病。
班主任好心垫付的几十块钱医药费,救了孙香附的命。
小孙香附对此心生感激。
但人性,往往是复杂的。
小孙香附怎么也想不到,就是这样令她心怀感激的班主任,会成为不由分说给她定罪的帮凶。
定罪的理由,也相当简单粗暴。
因为小孙香附是班上最穷的学生。
在许多人眼里,一切罪恶的根源,来自于“贫穷”。
贫穷,往往会使得人们放下自尊和底线。
尽管小孙香附乖巧、懂事又勤奋,但她身上总是大上好几码的过世旧衣服、她脚上总是洗得发白的破洞布鞋,她连学校食堂的伙食费都交不起,校园广播里发布的欠缴学杂费名单里总有她一席之地,这些都彰显着她无可摆脱的贫穷。
是的,贫穷。
尽管她年年拿奖学金,这笔奖学金原本足以覆盖她的学费。
但这些奖学金,往往被她出现得总是恰合时宜的亲生母亲肖梅兰,以监护人的身份,领走了。
广播一遍又一遍催告小孙香附结清欠缴的学杂费,将她的颜面和尊严放置在众目睽睽之下,毫不留情地抽打。
学校在用这种方式,逼迫厚颜无耻拖欠学费的学生们回家哭闹求父母交学费。
事实上,如果不是小孙香附成绩优异,学校不愿意丢失这个优秀的生源,她早就被校方退学了。
小孙香附脸上火辣辣地烧着疼。
在一次执行母亲肖梅兰给她安排的打童工任务时,她鼓起勇气,哀求母亲交学费。
“再不交学费,我会被退学的。”她这样说道。
“不会的,你成绩这么好。”肖梅兰正给小女儿挑选新衣服,闻言不以为然地回复,“你成绩好,老师有奖金,她巴不得自己帮你出学杂费,求你留在班上读书。”
小孙香附还想说什么,那头肖梅兰兴致勃勃地和服装店老板砍价,大嗓门盖过了她细弱的声音。
“老板,这条裙子多少钱?什么,一千?太贵了吧!五百,五百卖不卖?不卖我就走了啊。”
她的学杂费,也就一千块。
只配妹妹买两条新裙子。
小孙香附垂着眼睛,悻悻地闭上了嘴。
回校后不久,因为实在无力支付房租,房东老太太催得厉害,小孙香附只好打公用电话喊母亲回来搬走遗留的家具。
“什么家具?”电话那头乱糟糟的,肖梅兰不耐烦地问。
“就……家里留下来的那些,炉子、锅碗、桌子什么的。”
“哦,那些啊。”肖梅兰撇了撇嘴,“都是不要了的垃圾,扔了吧。”
挂断电话,小孙香附呆呆地望着一室破旧不堪的垃圾。
她曾经在这里生活过好几年,这些家具上处处有家的味道。
她以为它们是很重要的物件,她竭力打工交房租,也是为了守住这些“家的味道”。
可原来……
可原来,母亲留下的,只不过是一些不要了的垃圾。
或许,她这个大女儿,和这些家具也没什么区别,同样是母亲不要了的垃圾。
小孙香附小心翼翼地打探亲戚们的口风,在了解到没有哪户人愿意再收留自己之后,索性搬进了学校宿舍。
她的东西很少,全是些书本文具,小小一个背包就能装得下。
小孙香附搬进女生宿舍的第二个月,宿舍里有人丢了钱。
起初是一个女生丢了几十块钱零花钱,随即第二个女生也说自己好像丢了十块钱,最后新来的转校生说自己丢了两百块钱。
众人怀疑的目光,纷纷望向宿舍里唯一没有丢过钱的小孙香附。
小孙香附涨红了脸。
她之所以没丢钱,纯粹是因为她足够穷。
打童工挣的钱全上交给了母亲,她背着母亲做兼职——向报纸杂志社投稿赚取生活费,偶尔会有几十块稿费的汇款单寄来学校,她拿着户口本去邮政取钱,总会第一时间存进饭卡里,解决最紧要的吃饭问题。
青春期小孩的自尊心往往格外强烈,对于家里的这些糟心事,小孙香附说不出口。
很快,转校生轻蔑地笑了一声:“她啊,她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的下等人,怕是没钱可丢。”
舍友们心照不宣地哄笑起来。
是啊,凭什么?
大家都是学生,凭什么就她特殊?
一个连学费都交不起、因拖欠学费被学校用广播催债、拖欠两个学期的学费居然还能继续上学的人。
本就该是这般境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