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第多少次行窃时,肖梅兰被抓包了。
抓他的工人喊来了厂里的中层管理孙北,他是厂里的名人。
孙北有高中文化,在那个年代算是高学历,很受领导重视,前途无量。再加上他长相斯文帅气,写得一手好字,谈吐儒雅,非常受女孩子欢迎。
发现小偷是一个俊俏的小姑娘,孙北没有追究,朝保卫科的人挥了挥手,轻轻松松放过了肖梅兰。
在这个念头,偷盗可是一项重罪,只要金额稍大一点,那可能就会掉脑袋的。
肖梅兰原本以为自己会大祸临头,没想到就这么轻易地脱了身,临走前还不住地回头去瞧孙北。
她不由得在心里头犯起了嘀咕:看来不止钱很重要,权势也很重要。
这件事之后,肖梅兰老实了一阵,拿着用偷盗零部件换来的钱交了学费,继续考了三年高中。
在此期间,弟弟妹妹双双打工贴补她生活费,父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道。
遗憾的是,迎接她的,依然是三年落榜。
这个年代的孩子上学普遍晚,肖梅兰直到九岁才上小学一年级,五年小学、三年初中、再加上复读了五次的初三,一番折腾下来,她已经二十二岁了。
肖梅兰不得不接受自己无法上高中、无法考大学的事实。
当然,她并不觉得自己不是一块读书的料,她一门心思地怨恨自己的父母。
如果父母有能力给她创造一个良好的生活环境,为她提供优良的教育资源,她一定不会是今天这副鸟样。
她坚信,自己是一颗埋藏在地底的珠玉,总有一天,她会在这个世界上发光发亮。
放弃学业之后,肖梅兰捡起了跟邻居大婶学的裁缝手艺。
她心思灵巧,手脚麻利,到底多读了几年书,脑子里总有一些新奇潮流的设计,裁出来的衣裳款式独特、色彩艳丽,很有画报美人的时尚感。
不出两年,她名气远超教授她手艺的裁缝师傅,搬去镇上自立门户,生意做得风生水起。
这时候,家里开始操心起她的婚事了。
比她小几岁的妹妹,早已经人介绍和厂里的一个普通工人结了婚,妹妹跟着妹夫搬到了镇上,同姐姐做起了邻居。
昔日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妇,仅凭一纸结婚证,就过上了肖梅兰辛苦打拼多年才过上的城镇生活。
肖梅兰很不甘心。
她以挑剔的目光打量着妹妹一家人。
小妹,双手粗糙,脸庞黝黑,体格呈现出一种“过劳肥”的状态,说话不经大脑,来镇上之后,她失去了赖以生存的田地,完全仰仗丈夫而活,明明没什么本事,却空有一颗圣母心。
妹夫,普普通通的钢铁厂工人,做着最脏最累的活,拿着厂里最低的薪水。
然而,也就是这样不打眼的妹夫,偏偏有着一副好身量和好皮囊。
在面对成日穿得花枝招展的肖梅兰时,他眼皮都不抬一下,和周边那些恨不得把眼珠子黏肖梅兰身上的男人全然不同。
一方面,肖梅兰嫉妒小妹嫉妒得快要发狂。
凭什么?
小妹何德何能,能嫁给一个长得不错的好男人?
这都什么年代了,她艰难打拼起来的事业,居然比不过小妹“嫁得好”过得滋润?
另一方面,肖梅兰又很记恨妹夫对自己的冷淡。
呵,普普通通的底层工人而已。
她的追求者里,哪一个不比这个人好?
肖梅兰发誓,她一定要找一个比妹夫更强的男人,压小妹一筹,重振她的家庭风姿。
二十四岁云英未嫁的美女裁缝,在清水镇上不乏追求者。
有高大健壮的退伍兵。
有才情满满的老师。
有壮年得意的高官。
众多的追求者,逐渐捧高了她的心气。
她想着,她是这样的貌美,又是这样的事业有成,她是新时代的女性,一定要为自己挑一个配得上自己的丈夫。
此时,已荣升小领导的孙北,再次进入了肖梅兰的视线。
平心而论,孙北的外形、家境和好经济条件,都不算她追求者里最出挑的。
但就综合条件而言,他却是最适合自己、最好把控、也最有可能结成婚的一个。
最重要的是——
孙北是妹夫的上司。
如果在办喜酒时,能够看到小妹和妹夫对着自己的丈夫低头哈腰地恭维,那一定很有趣。
自此,肖梅兰展开了对孙北的热情追求。
孙北的态度,始终忽远忽近,若即若离。
他自身也不乏追求者,同样也被追求者们捧高了心气。
美艳丰腴女裁缝的大胆追求,的确有些新鲜,但似乎并不能让这位被乱花迷眼的浪子收心。
在某一次,小妹乐滋滋地诉说丈夫把刚发的一百多块钱工资上交时,肖梅兰承认,那一瞬间,她被狠狠地刺激到了。
一百多块钱。
一百多块钱!
五六年前,她的父母在乡下务农一年工资也就十块钱;小弟手指被机器夹伤也就赔了五块钱,没干几个月就因手指不灵活没法操作机器,从厂里离职上街拉三轮车了;而她为了筹三块钱的学费,愁得日日夜夜睡不着。
而现在。
小妹仅仅是因为嫁了个勤劳肯干的好男人,每个月就能收到一百多块钱!
明知道通货膨胀,不能拿今天的一百多跟五六年前的十块钱去比,肖梅兰依然嫉妒得双眼通红。
她励志做新时代独立女性,辛辛苦苦地搞事业,居然比不过一个普普通通“嫁对人”的家庭主妇!
——对了,妹夫薪水有一百多,那孙北作为妹夫的上司,会有多少呢?
当夜,肖梅兰拎着一瓶酒去工厂宿舍找孙北。
借着酒意,两人成就了云雨好事。
事后,两人都有点后悔。
肖梅兰恨自己糊涂干出这种净吃亏的事。
生意人,怎么可以倒贴?
她越想越生气,半夜顺走孙北外衣口袋里的钱,偷偷溜走了。
孙北也懊恼自己招惹了肖梅兰这样性情火爆泼辣的女人,未来还指不定会有什么隐患。
还好她离开前顺走了他的零钱,应该可以说是钱货两清……吧?
孙北不确定地想。
两人都各自祈祷对方只当这晚是露水姻缘,以后不要提起。
此后很长时间,两人都默契地避开彼此,各自游走在各自花丛中。
直到几个月后,肖梅兰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她已经很久没来例假了。
这个突如其来的小生命,彻底打乱了两人的生活节奏。
肖梅兰摸上门去,告诉了孙北这个晴天霹雳。
孙北好半天没说出一个字来。
肖梅兰心里没底,她自己也很难接受肚子里孕育了一个孩子,原本起话头时还没想好这个孩子是去是留,但一看到孙北这躲闪不想负责任的态度,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好你个孙北,乌龟王八蛋,爽了就提上裤子不认人了是吧?”
孙北脸色一沉:“那天晚上是你主动送上门的。”
肖梅兰瞬间炸裂:“杀千刀的!你就说,我肚子里的种,你认是不认?”
“你怎么证明你肚子里怀的是我的种?”
肖梅兰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她实在没有想到,这种渣男语录,居然会从眼前这个外表文质彬彬儒雅书生样的男人嘴里说出来。
“你不认?好,你不认是吧!”肖梅兰气极反笑,“那我就去找你们厂长、找你们领导评评理!”
肖梅兰说到做到,立即把这事闹大了,在钢铁厂门口拉了几天横幅,指责孙北玩弄女性、强行与女性发生关系。
在当年,流氓罪,是要蹲局子的。
肖梅兰行事偏激泼辣,孙北脾气也倔:你要闹是吧?本来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喜欢颠倒黑白,那我宁可丢工作、蹲局子,也不愿意如你所愿娶你。
在对峙的过程中,两人矛盾升级,对彼此的怨怼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深。
孙北不明白为什么肖梅兰明明憎恨他,却非要逼他结婚。
这样的婚姻,得来有什么意思?
肖梅兰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年轻貌美又能挣钱,孙北却宁可蹲局子也不愿意跟自己结婚。
他越不想娶她,她就越不甘心,越想逼他娶自己。
两人的情事闹得沸沸扬扬,一度成为整个清水镇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领导很看重孙北这个难得的人才,生怕再闹大无法收场,拉着孙北和孙北的父母做了几天工作,终于说动孙北把人娶回来“负责任”。
孙北这头松了口,孙北的父母和兄弟姐妹仍然一百个不情愿。
领导发话道:“不娶人家,那工作没了,人也要进去。先把人娶回来安抚上,就什么事都不会发生。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一行人再不情愿,也只能老老实实办结婚酒。
就这样,只凭一时之气,肖梅兰就匆忙步入了一段婚姻。
因着这场婚姻的起源出自胁迫,双方父母都非常不满,不愿意张扬惹人非议,酒宴办得极为潦草敷衍。
婚宴上,新娘新郎官全程神色冷漠,没露半个笑脸。
不像夫妻,却像仇敌。
一对怨偶,就此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