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是不是人潮都被底商的活动分流走了的缘故，影院里的人反而不多。

    他们挑的这场电影，讲述了六个彼此关联的小故事，或许也可以理解为，是同一个灵魂在六个截然不同的时空里穿梭的故事。

    每一世里留下的关键信物，会成为下一世主人公的故事线索。

    如影片里的台词所讲：

    “我们的生命不仅仅是我们自己的。……每一桩恶行，每一项善举，都决定着我们未来的重生。”

    云魏只觉自己被触动了。

    以至于直到影片散场，他还愣愣地坐在座椅上，格外上头地回味着方才的故事情节，他的脑海里依然是那首尾相连的六重奏在反复激荡，激荡回响。

    艾萨克伸出手来，宽厚的掌心兜在了他的眉骨上，将云魏的脑袋朝自己的方向拢了拢，“要休息一会儿么，或者，小睡片刻也好。这个放映厅暂时不会有人进来。”

    云魏靠在丈夫的肩头，用气声应了，只说：“给我五分钟，五分钟之后喊我。”

    他用力地呼吸着艾萨克的气味，澎湃的心绪又忽然静了下来。

    他没有去回想方才电影里的情节，反而是回头看了看自己与艾萨克相识过后的点滴。

    平日的生活太过安稳甜蜜，两个人又总是腻歪在一起，云魏已经很久都没有回头看了。

    但他看了又看，还是觉得，相携走来经历过的那么多的选择，每一个都发自真心。

    就如很久之前所说的那样，即使留有遗憾，也不会感到后悔。

    于是云魏拍了拍艾萨克的手掌，笑着道：“好了伊萨，我冷静下来了。咱们走吧。”

    但艾萨克没有动。

    哪怕云魏没有睁眼，他还是能够感受到对方凝望着自己的视线。

    以及对方朝他靠近时，缓慢升高的温度，若有若无的声响。

    气氛实在是太过暧昧，云魏没有出声。说不上是期待亦或紧张，他的喉头也上下滑动了一下，然后，他就清晰地感受到，艾萨克吻上了他。

    对方蜻蜓点水地啄了啄他的唇角，却低声道：“你的嘴唇太过红艳，我很难忍住。云魏，你真的好美。”

    说完就又俯下头来，这次却是咬住了他的唇瓣，细密轻狠地用齿关来回碾弄。

    艾萨克很少这般霸道。

    压迫的力道与气息，带着绝对不会妥协的意思，又像是在拼命证明着什么，宣示着什么。

    他根本说不上来。

    因为在那羞耻的动静声里，云魏整个人都傻了。

    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惹到艾萨克了，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阻止，还是继续纵容对方继续。

    但艾萨克却抬起了手，暂且放过了他。

    对方无比认真地说着，让他面红耳赤的话，“你的睫毛在抖，发发。我的手心很痒。”

    从阴影里乍一窥见光明，云魏有些难受地眯了眯眼。

    朦胧的光线里，是对方凑得极近的俊脸，深邃又温情的眼睛，正在一瞬不瞬地倒影着自己。

    那是茫然的、无助的，并且羞愤欲绝的自己。

    “伊萨。”他难为情地嗔怪道。

    艾萨克的眼神很是坚定，里面所蕴藏着的，浓烈缠绵的爱意，毫无疑问地取悦了云魏。

    只听对方道：“请放心地与我纠缠吧，我们两个人的命运，早就被编织到一起了。云魏，我不喜欢你对此有所迟疑，我恨不得立刻和你灵肉交融，难舍难分，永永远远在一起。”

    云魏听完，脸皮子快要烫熟了，结结巴巴地骂道：“你疯了。我们……不，还是先回去再说吧。”

    他急匆匆地站起身来，踩着软绵的红绒地毯就朝外走去，颇有几分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俩实在耽搁了许久，其他影厅的排片已经开场，所以偌大的走廊里，竟然半个人影也看不到。

    好在艾萨克没再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

    对方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他的身后，透过那不锈钢的反射，云魏清晰地看到，艾萨克依然还在理直气壮地望着自己。

    云魏摁了按钮。

    “伊萨。”他回过头去，与自己的男人对视，“刚刚的电影，你真的有好好在看嘛？”

    艾萨克想也没想地回答道：“当然，我全部都看了。”

    见云魏显然不信，高大的男人这才举手投降道：“好吧，我中途偷看了你。见你眼泪汪汪的，就觉得，还是你更好看些。”

    真是的。

    艾萨克暗想，不会真有情侣去电影院，是纯粹地为了看电影吧。

    但云魏似乎真是这样的。

    对方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会那么投入，那么认真。

    包括爱自己这件事情，这件持续进行、他希望永远也不会结束的事情。

    艾萨克时常觉得，自己无以为报，奈何爱情本来就是缥缈的，难以具象的事物，又与神秘紧紧结合，似幻非真。

    他只能身体力行地，尽自己所能地去爱云魏，直到两个人都精疲力尽，他被云魏抱在怀里，听着对方梦呓也似的夸奖。

    夸他努力，夸他厉害。

    直到那柔若无骨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温度，缱绻流连地抚弄过他的耳垂。

    唯有这样，他才能觉得好受些。

    而云魏这个时候，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混蛋伊萨。他在心中暗骂。

    艾萨克的目光实在是太过直白，他要是还要故作矜持，那也显得太过矫情了。

    好在电梯终于“叮”了一声，替各有所思的两人解了围。

    冷硬的门扉朝着两侧缓慢打开，云魏发现，轿厢里却还站着一位乘客。

    在看清对方模样的时候，云魏少见地愣了一下。

    原因无他。

    里面站着的那个灰发墨眸的男子，实在是太好看了。

    好看到不正常，好看到他只能用“too…to…”句式来形容。

    这就不是世间该有的绝色。

    对方分明也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却径直朝他wink了一下，“哎呀，就这么明目张胆地看着人家，人家可是会害羞的～呀～”

    一边说着，那人的鞋跟夸张地跺了跺，木制的鞋跟与轿厢的底部相碰，发出的声音格外脆生生的。

    云魏沉默地盯着那明暗交替的华丽鞋面，忽然就知道对方是谁了。

    他通通想起来了。

    他居然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他果然，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他。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那先前在一楼大厅中央端坐的朗读者。

    是在千年前从诸元大陆的圣夜里飞出去的魔法师，是找到他，并且与他达成交易的谜语人。

    这人便是一切的因果缘起。

    阿尔赫·斯塔。

    从对方出现的那一刻开始，此处的时间就已经被摁下了暂停键。即使云魏此刻的实力已经超过十阶，他也依然看不透面前人的水平。

    他只能无奈地开口，“您是专程来找我的吧。”

    “嘤，这是什么话，多见外呐，也不先和人家自我介绍一下。”阿尔赫耸了耸肩膀，却是抬起手来，敲了敲身后的电影海报，“那让我猜猜吧。唔，你应该不是天空之神阿特拉斯，你身旁那位更配。”

    漂亮男人扭头看向另一边，直接给出了答案，“嘻嘻，那我还是叫你克劳德吧。”

    别看此人行径怪诞，在短短几句话里，他已经展现了神秘学中的共时现象、预兆性与言灵术等好几样高深的修行学问。

    云魏没有轻易答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先前的陈述，“阁下特意前来，所为何意？”

    “就来看看你，不行嘛？”阿尔赫忽然笑了起来，却是朝着电梯外走去，云魏连忙退后两步，让出路来。

    在与云魏擦肩而过的刹那，对方的身形突然定住，“任务完成得不错，我很满意。”

    对方侧过头来，朝他投来淡漠的一瞥。

    就在这无悲无喜、神情莫测一瞬里，云魏也动弹不得了。

    只听阿尔赫问他道：“我可以，吻你么？”

    云魏连忙拒绝：“不行！当然不行！”

    他没能发出任何声音，更像是用意识在进行表态。凝固的空间泛起点点涟漪，就像是突如其来的雨滴落到了车窗上。

    “哎～呀～呀！”阿尔赫叹了口气，旋即又笑道：“你好凶哟，人家只是开个玩笑嘛。”

    “别开这样的玩笑。”云魏挣扎着，努力用意识告诉对方：“深渊之主在找你。”

    “我知道。好啦，我要走了。”比帝利斯还更疯癫的阿尔赫忽然凑到了他的耳边，“希望你不要骄傲，只要你一直保持着你的美好，人家还会继续奖励你的哟～”

    以星辰为姓的魔法师，终于与云魏擦肩而过。

    空间里都回荡起了，阿尔赫那愉悦轻松的浅笑声。

    随着笑声终于消失，一切恢复如常。一脸焦急的艾萨克直接冲到了云魏的身边，紧张不已地问道：“刚刚那人……云，你没事吧！”

    云魏摇了摇头，说：“没事。他刚刚只是在开玩笑，说想吻我来着。”

    艾萨克的声音陡然拔高了整整八度，明显又惊又怒，“什么！？”

    高大的骑士一阵风似的追了出去，空荡荡的走廊又哪里还有半个人影。

    “没什么，他只是开玩笑。你知道嘛，他居然就是阿尔赫。”依然沉浸在偶像破灭的怅然里，云魏的声音没精打采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突然多出来的书本，这是刚刚阿尔赫在擦肩而过时塞给他的。

    这是索洛维约夫的《爱拯救个性》，也是先前阿尔赫朗读的那段，关于爱情的诗句的出处。

    云魏知道这人。

    早在天蓝星他曾经攻读比较宗教学学位的时候，就认识这位现代正教神学的奠基人了。

    然而，当他随意地翻开这本泛黄的简装书，看见扉页上娟秀的字迹时，又再次愣住了。

    上面写着的，是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名姓：魏灵依。

    这是他的母亲。

    原来，他抱在怀里的，是他母亲曾经的书籍。

    云魏忽然就知道，阿尔赫口中所说的奖励是什么了。

    他的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起来，但还是强作镇定地说出了自己的打算——

    “伊萨，在这最后的一年里，我知道该往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