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望……”
    魏子娇慵懒地翻过身，一手拉住被子盖上自己纤细的身体，此刻身旁的李天宇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他好像在回味什么，随后俯下身看着一脸怏怏的妻子。
    借着柔和的睡眠灯光，魏子娇那张俏丽的脸上露着幽怨的神情，眉头微微皱起，然后把脸埋进被子里，身体发出轻微的颤抖，好像在啜泣。
    毫无疑问，刚刚一时的贪欢并不能驱散她心头的阴霾，“失望”两个字已经表明了她的态度。
    “你在担心什么呢？”
    “如果我死后，你会不会和她在一起？”
    李天宇知道这一切预先和今后所有事件的发生轨迹，但他，就连他也无可奈何，他有一种想摆脱的冲动，可是该怎么摆脱呢？可能只要人的躯体还在，有些事就永远无法摆脱。同位进化也好，超级计算机也好，只要自己的血液还没彻底冷下去，那么即使是这样一艘飞船，也称得上是人世间。
    魏子娇还从没在自己面前说过“失望”两个字，这是第一次。
    少年时代一门心思的热血和从母亲那里带来的奇迹让他站在了飞船的最顶端，从十岁起就没人怀疑他将会是“郑和”号的船长。他拥有了这船上的一切，包括最美丽的女人，然而只要是人，欲望就永无止境，他做不到，他做错了……
    李天宇试图更紧地抱住妻子，但魏子娇第一次在他面前保持了矜持。
    那件事，她应该不知道吧……不！她不会知道的。
    ……
    ……
    “你觉得船长为什么会把票投给你？这是我事前没想到的。”
    文松还在讨论这件事，他给邱欣然带来了最新培植的茶叶，这种古老的提神饮料现在可是顶级的奢侈品，文松舍得拿出来给她喝。
    “这里面自有公论吧，如果船长一意孤行也是要被赶下台的。”邱欣然啜着茶水，袅袅的茶香让她的神情舒缓，真是不错的好东西。
    “你说的是以前的历任船长，现在……”文松犹豫了一下，还是说出了实话，“没有人能把他赶下台，连妙妙也做不到。”
    “除非肉体消灭是吗？”邱欣然玩味地说。
    文松的脸上不免出现了担忧的神色：“肉体消灭也不行，主服务器里的那个他，妙妙身上的那个他，他们已经融为一体，哪怕肉体消灭，下一任船长仍然会成长为他。”
    邱欣然慢慢地放下茶杯，脸上浮现出笑容，但话题却就此打住了。
    “文柏还在音乐室吗？”
    文松从刚才的问题里恍然回过神，点点头道：“是的，最近一直在，不怎么吃东西，身体都瘦了。昨天我去见他了，琴弦都拉坏了三根，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你觉得我去会有帮助吗？”
    文松不确定地说：“至少让他认清现实吧。”
    “我知道了，我会去的。”
    “谢谢！”
    “不用谢，我们本来就是很好的伙伴，他现在这个样子我也很担心。”
    文松抚着双膝慢慢起身，仿佛很感慨地叹了声气，说道：“你们小的时候多好啊。”
    邱欣然虽然也轻叹了一声，但面上一直挂着微笑：“成长总是有很多烦恼不是吗？倒是你得保重身体，登陆后可少不得你呀。”
    “那要看先驱回报的是什么样的消息了。”
    邱欣然点点头，也站起来说道：“先驱马上要入轨了，这期间我们工程部还有很多工作要做，我就不在这里闲聊了，谢谢你的茶。”
    老破船已经开了一百七十多年了，处处都要维护，处处都要修理，一百多年来的工程量相当于重造一艘船了，这还是出发时的“郑和”号吗？
    “宋微尘，准备好宇航服，我们要去外面进行大修了。”
    宋微尘，宋政委的儿子，有这样一位明星老爸，儿子却低调得近乎让人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哪怕在工程部里也不过是最普通的一名机械师。不过要说普通也不尽然，他的手工精密件制作水平很高，今后就是纯工手的时代了。
    开发一个星球？呵……没有几代人是做不到的，所以我们这一代才是最苦的。
    “机械体2号随时待命。”妙妙发出了辅助语音。
    “只要保险绳是结实的我们就不会有问题。”
    邱欣然好像在对着空气微微一笑，这一刻他也看得到吧，真是一双讨厌的眼睛呢。不过，那家伙能看得到，听得到，却也不是无孔不入，至少我现在想什么他根本不知道……
    更衣室里，邱欣然慢慢褪下工作服，对着镜子她抬起左手。如果只裸露手臂部分已经完全看不出与正常的手有什么区别，这支精心为她打造的机械手是对她参与平息“国耻日事变”的奖励，集合了全飞船最精湛的技艺，定制仿佛皮肤取自她的肤色。只有裸开袖子时看到连接处才能发现这是一支外接手臂。那一年她太小，对断手的记忆已经十分模糊了，如果非要说留下什么印象，那就是疼，非常疼，那种疼痛的记忆至今仍伴随着她。
    海马体未成熟前，幼年时的记忆很容易丧失，遗忘是人类的幸福呢。如果什么事都记得很清楚，那么那些痛苦将会永远伴随，还有什么比这更糟糕的呢？可……
    那家伙能随时找回记忆呢。一边想要遗忘，一边又忍不住好奇，这恐怕需要很强大的意志力吧。如果是其他人肯定丝毫不怀疑那家伙的意志力，可是自己……
    在想什么呢？都结束了……
    邱欣然自嘲地笑着，从更衣柜里取出宇航服的内衬。
    飞船再大物资也有消耗干净的时候，更何况两次事变都差点儿没让飞船永远变成残骸留在无尽的宇宙空间，可怕……
    想想就可怕，不过都过来了不是吗？
    也不完全吧，今天的事就和返航暴动有关，相比第二次事变，返航暴动那次打得的真激烈啊，据说高放的保安部一直拒守七号舱，外面的人虽然多，但这些安保员都是此前由地球训练出的精英战士，战斗力非常强悍，现在看起来伤亡数字不多，但考虑到当时全飞船不过160人，三十几人的伤亡已经足够可怕了，何况事后高放引爆了七号舱储存的液态丙烷，差点儿没把飞船送回老家。
    所幸……
    也只能是所幸了，我们现在还在不是吗？
    直接结果也不过是导致飞船上的加速器无法正常工作，这次任务就是修复加速器，内部的维修已经完毕，但外部的壳体和一部分泵阀需要手工安装了。
    太空时代也少不了机械用具不是吗？
    “帮我穿好宇航服。”
    其实不用邱欣然说，宋微尘已经在做了。
    “一会儿你留在这儿帮我做校正。”
    “按照规定，出舱必须两人以上同时进行。”
    “我一个人就够了。”
    “不行。”
    宋微尘属于话不多的那种人，但做起事来却极为认真。
    “还真死板。”邱欣然吐槽道。
    宇航服比起一百多年前并没有太大的进步，气体推进器的精度要比从前好，而且有机械体2号的辅助，太空行走基本上不会有危险。
    “返航暴动已经是173年前的事了，我们现在却还要为他们的行为买单。”
    不管邱欣然怎么抱怨，宋微尘只是静静地旁听。
    减压舱里只有两个人，每次进入这个逼仄的地方总让人感到不舒服。
    邱欣然只好说话无聊的话来排解这种紧张：“我曾经亲眼目睹一个怪物，跳进这里，然后在没有任何防护的基础上跃入了宇宙空间。”
    宋微尘几乎不带感情地附和：“不论是什么怪物，只要是碳基生命体进入宇宙都会瞬间死亡。”
    “是啊，不过那样的死法应该不会有痛苦吧。”
    “会有的，不论哪种都会有。”
    尽管无比信任这个小伙子，但与他的对话实在太无聊。
    “中控！我是邱欣然，现在申请出舱。”
    “同意出舱，祝你们好运。”
    “谢谢！”
    舱门打开，宇宙的黑不是在狭窄空间里生活的人能够感受的，再丰富的形容词也无法描述这种深邃的空洞，一条腿还没迈出去就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袭来，仿佛瞬间就会被这无尽的深渊吞噬。那可真是无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