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有来自香江好消息的信件,早在上个月8月10号就送到了穗城。
可惜当时虞晚已经回了京市过暑假,现在回穗城念书才看到这封信,中间耽搁的二十多天,正好错过一个特殊日子。
那就是公公的忌日。
虞晚捏着信件,翻了下桌上老黄历,庆幸念一句,“好在今天是农历七月十五,能把这个消息烧给长辈看。”
她走出正屋门槛,朝厢房那边喊,“张姐,你帮我喊一下老陈,让他再准备些香蜡纸钱。”
张姐心觉奇怪,不是准备简单祭拜一下吗?怎么又要多准备香蜡纸钱?
她虽然觉得奇怪,却没多嘴问,赶忙给洗完澡的虫虫套衣服,随后去了后头找守院子的老陈。
沈明铃成功入读香江大学的信纸,在农历七月半这天烧给了公公沈长铭。
火盆里的信纸很快成了黑色灰烬,陡然一阵歪风吹起盆里灰烬,泛着红光的灰烬再次在空中跳跃。
虞晚觉得是了却一桩心头事,远在香江的沈明铃,此时同样也在烧纸钱祭拜去世的父亲。
“爸,您放心,我一定会顺利毕业,等我拿到大学毕业证,我会回北边承担起自己身上的责任,不会让您跟爷爷失望。”
沈明铃能在香江拿到初步成果,基于家里给出的百分百支持。
入读香江大学一个月后,她的眼界被身边同学一个个拉阔开,也深受他们的影响,能在香江大学读书的同龄人,大多数都是爷爷辈,又或者更往上的长辈举家搬来香江定居。
他们个个都有十分清晰的人生规划,要么是念完书回家守家业,要么是在香江大学过渡两年,再辗转到国外念书,然后才回到家接手父辈的生意。
总之绝大多数都是走家里长辈规划好的路线,很少有人追求个人主义,有的话,也基本是那种家里有好几个子女,又或者是二太太三太太生的子女。
这类人,他们完全不需要挑起家族责任,只要不惹事生非就能被夸一句懂事听话。
沈明铃清楚最根本上的原因,所以也不会跟理想主义的人交朋友,缺少朋友,让她在开学舞会上落单。
求学路上的孤独感,让她有时候也想有个交心的朋友。
可她又知道,没人能跟她交心,她也不会把心里的苦闷说给外人听。
这天午后,沈明铃准备去图书馆看书,路上被同法学院的一个男学生叫住,“沈明铃,你要不要加入奕秋棋社?”
沈明铃眼中瞬亮,想都没想就一口答应,“好。”
加入奕秋棋社后,沈明铃认识了许多志同道合的朋友,有业余爱好做情感交流,人也没那么容易被情绪左右。
“听说今年的香江小姐,特别漂亮,你看了吗?”
“没有。”
沈明铃在钟老师家里借住学习两年,钟老师家里比较节俭,没有电视机,平时顶多是听下收音机。
夜里稍微用电时间过长都会被念叨两句不节俭。
同社团的人拿出一份八卦报纸,“喏,给你看,是不是很靓?”
沈明铃对选美比赛不感兴趣,随意瞥一眼,再要落下棋子,注意力瞬间被拉回,“唉,怎么是她。”
“你认识?”
沈明铃摇头又点头,“算不上认识,就是见过一两次面。”
“哇,你认识香江小姐,那我以后不是能让你帮我要签名合照了?”打趣的话当不得真。
报纸上的人是她前年见过几次的吴梦茵,77年那会儿,她刚到香江,机缘巧合下遇到同样来香江的吴梦茵。
当时吴梦茵落魄到翻垃圾箱,出于同情,给了她一些钱吃饭。
后面吴梦茵帮她弄过回乡证,虽然坑了她四千港币,办事效率却高,也算比较稳妥。
“真没想到她能当选香江小姐。”
“长得漂亮当然能参选啊,不过再漂亮还是要……”同社团的人轻笑一声,脸上带了些不能说破的隐晦神色。
“她背后肯定有人,不然一定当选不了香江小姐季军。”
沈明铃的审美水准,是打小就高,她哥从小就是长得出了名的好看,后面虽然长歪了点,也还是比绝大部分男同志相貌好。
后来他哥又娶了嫂子,她嫂子虞晚更是才貌双全的绝世大美女。
再好看的女人往她跟前一站,都是萤火虫跟月亮争光。
沈明铃又看了两眼报纸,报纸上的吴梦茵是比两年前好看许多,至少不是风吹就倒的瘦竹竿,人好像也没那么黑,头发也留长了,烫了洋气大卷。
再穿上闪片长裙,配夸张耳饰的摩登打扮,拍下来的照片是挺漂亮的。
79年香江小姐比赛结果的报纸,连着刊登好几期。
作为季军的吴梦茵小姐,签约了友谊兄弟电影公司,她的经纪人带她参加过两次饭局后,很快帮她拿下电影《侠女》的女二号。
“谢谢你,昊哥,要不是有你,也没有我的今天。”
阴暗的地下办公室,昊哥正在看剧本,他斜看吴梦茵一眼,冷淡道:“好好拍戏,这部电影拍好,你也算能混出点小名气。”
吴梦茵小心翼翼捏着皮包,预备再说两句客套话就离开这,她是真搞不懂经纪人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租办公室。
每次到这她都感觉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知道了,昊哥,我一定会好好表现,保证不让你失望。”
“拿上剧本回去看台词和戏份,后天我让人接你去开工。”
吴梦茵拿着剧本回了村屋,村屋这边住的人都是一个村的本地村民,吴梦茵是昊哥手下的艺人,住的地方也是他一手安排。
回到房间,看到镜子里的红唇卷发女人,吴梦茵总感觉这两年过得像是一场梦中梦。
她跑到香江寻亲是一场梦,到了英国梦碎后,又回香江继续做另一场梦。
可这场梦的前半段,实在是带来太多太多赤裸裸的羞辱和痛苦。
吴梦茵一直以为自己是被不小心弄丢的孩子,保留下来的儿时洋装,无一不在说明她原本的家庭条件很好。
可在一年前,她好不容易东拼西凑“攒够”钱飞去英国。
寻到的真相却刺得她近乎崩溃。
时间往回倒,1978年五月中旬。
吴梦茵被从天而降的债务逼得喘不过气,抱着破釜沉舟的勇气借了相熟室友的钱,坐飞机逃跑去了英国。
刚到那边,她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的潦倒生活,由于英国随时都有罢工游行,很多店铺受影响关闭。
撑熬半个月,终于让她找到一家华人开的餐馆,店主人不错,愿意收留她在店里洗碗切菜。
打黑工工资少,好在包吃包住。
正当吴梦茵庆幸自己运气好时,一个星期后,她见到了真正的餐馆老板。
“禾先生、禾太太,这是上两个月的账目,除了今天的盈收,前面开门营业共二十六天的盈收全都在上面。”
近两年,英国这边总是因为各种出台政策原因闹工人游行,一有游行就有各种打砸冲突,餐馆管理者郑叔担心店铺被打砸,每到这种时候都要关门暂停营业。
做餐馆不同其他洋装店、皮鞋店,店内食材不经放,放上几天就腐坏不新鲜,光是食材损耗就能拖垮一家店。
好在这家中式餐馆的蔬菜和家禽,都是餐馆禾老板家农场自给自足。
这也是同一条街,好多店铺开不下去,禾记酒楼能一直开下去的原因。
老禾把账本简单翻了几页,抬头问:“老郑,今天我们过来不是为了查账,是想跟你商量一下,你有没有管两家店的意向?”
听到是管两家店,老郑愣了两秒,心里先是激动,后沉住气问:“禾先生是要再开一家酒楼分店?”
老禾道:“目前有这个打算,主要是看你这边有没有这个意向,还有招厨师和点心师傅也需要你亲自去盯去找。”
老郑立马接下话,“老板要是放心,找厨师和师傅的事可以交给我。”
他老家那边还有学了厨师的亲戚,要能把家里人一起接过来,也不用分隔两地。
这边说着话,躲在后面厨房的吴梦茵,惊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她寻了这么久,终于要到相认的一刻,却忐忑得不敢上前一步。
注意到外头看向后厨的目光,吴梦茵缩退两步,这一退,不小心撞到后面架子上的餐盘,“恍当——”
摞好的餐盘往下滑,好在她手快接住餐盘,避免了笨手笨脚打碎餐盘,换来跟父母相认的窘境。
“谁在后面?”下午三点到五点,餐馆不营业,员工不在店里。
老郑含糊解释,“是新招的临时洗碗工,我看她可怜没地方住,让她暂时住在后面仓库。”
吴梦茵没想好怎么跟父母相认,店长老郑已经在喊她,“吴小姐,麻烦你出来一下。”
后面厨房没人回应。
老郑又喊一声,里面依然是静悄悄,“奇怪,刚才我出来的时候,人还在后面洗碗。”
嘀咕着,老郑起身去后面厨房找人,厨房里没看到吴梦茵,他又走到更后面的仓库,“原来你在这啊,快跟我出去见一下老板和老板娘,我们老板娘人好,要是你合她眼缘说不准会留你长久在店里做事。”
吴梦茵跟着老郑去了外面,老板娘关思凝上下打量她,长相没细看,就感觉瘦得不成样子,身上穿的蓝白运动服也不合身。
“怎么这么瘦?”
吴梦茵早在香江就打听到禾源茶餐厅老板娘有多漂亮,见到本人才知道,那些街坊说的话都是真的,年轻时候的禾太太漂亮得不得了,上了年纪依然是个美妇人。
她笑了笑,想留个好印象,“我…我脾胃不好,吃再多都不长肉。”
“哪有不长肉的?肯定是吃少了。”关思凝看她瘦得可怜,扭头跟老郑说,“店里伙食还是开好些,瞧她瘦得风吹就倒,亏得在餐馆上班,这样瘦的伙计,让人看到还以为我们餐馆东西难吃。”
老禾几下看完账本,知道靠开餐馆赚不到几个钱,倒是买下的郊区农场赚了不少,“老郑,招师傅的事你看着安排,给你四个月时间,具体事项都在这份表格里,那边店铺装修好差不多是在十月份。”
老禾没多留意新来的洗碗工,交代完事项,带着妻子开车去西区的圣保罗公校接放假的小女儿。
吴梦茵知道餐馆老板是自己父母后,时常留意店长郑叔的一举一动,在餐馆呆了两个月后,这一天,她被郑叔叫去农场拿新鲜蔬菜到店里。
她第一次去禾家的农场,农场位于市区东边,这边风景如画,没有市区的喧闹,走在去农场的路上,像是穿梭在一幅名画中。
有了这一次去农场跑腿的经历,后面被叫着去了农场好多次。
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是从外人嘴里了解禾家,吴梦茵越是不敢去相认,像是有些近乡情怯。
出于个人自尊心,吴梦茵说服自己稍微长胖些,至少没那么瘦之后,再买件新衣服穿着去认亲。
她计划着如何认亲,认亲后又是怎样一番情形。
可等真的到了那一天,她又想着退缩,可脑海里另一个声音在怒吼:吴梦茵,你到底在怕什么?你已经到了英国,还畏畏缩缩的做什么?
认亲而已,又不是让你去杀人放火,至于这么前怕狼后怕虎?
而且禾家一直都在找失散多年的大女儿,你现在找上门,跟亲生父母团聚,以后就不用无依无靠到处漂泊了。
吴梦茵鼓足勇气,拿着早就偷听来的住址,寻到市中心五号街的富人区公寓。
“叮咚——”
楼下门铃被摁响。
“谁啊?”
禾美琪在楼下看书,听到声音,走去门口隔着猫眼看门外,看到台阶上是一个陌生女人,她问:“你找谁?”
“你好,我是禾氏酒楼的伙计,我叫吴梦茵。”
禾美琪不认识她,没有轻易开门,去里面找了姑姑禾凤出来。
禾凤隔着门问:“你有什么事?”
“我是来寻亲的,我是禾先生禾太太的大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