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诺克·塔沃特顶着帆布信使包,穿过泥泞,奔向咸松饼餐厅。
从昨天下午开始,豪雨始终没有停息。空气中充斥着潮湿橡木的气息,铅灰色的天空中时而传来隐隐的闷雷声。
伊诺克钻入餐厅门廊,一边掸去信使包上的水滴。咸松饼餐厅那镶有彩玻璃的正门半掩着,从门缝中飘出咖啡和咸肉的气味,夹杂有顾客模糊的交谈声与广播中传出的乐声。
他并没有急着推门而入,只是把布包放在脚边。伊诺克抬起外套阔大的袖子,一丝不苟地从被磨破的袖口挑拣出线头——这是徒劳。他越抓,就有越多的线头绷散,反倒令破口越来越明显。
将近两分钟后,男孩终于放弃了,重新夹起信使包、从阴湿的户外迈进温暖嘈杂的室内。当他进门,挂在门上的铃铛也随之叮铃铃一响,宣告客人的到来。
考虑到屋外的大雨,咸松饼餐厅今天倒是算不得客少。伊诺克踌躇半天,穿过人声鼎沸的卡座,停在了柜台前的一张高脚凳边上。在他身后,服务员刚刚收走几只盘子,又旋即一脸鄙夷地拿着拖把重新出现,不耐烦地将伊诺克踩出的水渍重新擦去。
“一杯巧克力麦乳精。”他对柜台后边的胖女人说道,一边爬上高脚凳。可后者假装没听见,板着脸朝后厨的方向走去。
伊诺克有些惆怅。他端正地将信使包抱在胸前,有些惶然地四处张望——
距离柜台最远、没有窗户的角落,有两三张破破烂烂的餐桌,被一道木质的黑漆围墙同其余座位间隔开。
“有色人种。”那矮墙上挂着的标志如是写道,可今早上,咸松饼餐厅里一个黑人顾客也无。
“......感谢您收听格林维尔广播电台。今天是一九二六年十月二十二日,星期五。”一阵轻快的爵士乐之后,播音员的乐天嗓音从收音机里传了出来,还掺有些许静电杂音,“文斯·桑德森,为您带来本镇的最新消息。”
也就在文斯难掩兴奋地播报出第一条消息的同时,伊诺克朝坐在离他两只凳子开外的老头望去。
那颤巍巍的老家伙几乎整个身体都被他抻开的报纸给掩盖住了,只剩下带着瘢痕的两手还露在外边——正对伊诺克的一面恰好是报纸的头版,以最大的篇幅印着一副黑白照片。
“穷凶极恶的逃犯,山姆·霍斯,终于在昨天早些时候被正义的群众绳之以法......”
伊诺克悚然盯着那照片看了好一会儿,终于倚靠在柜台边上,懊丧地叹了口气。
“怎么,你没赶上?”听见叹气声,老头从报纸后边探出头来,冲伊诺克笑了笑,露出了嘴里仅剩的两颗大牙——后者又惊又怕,却在老头折起报纸的时候,忍不住扬起脖子、追着头版上那张照片看。
“可惜了,亲眼看可比这照片还要恐怖哩!”
“你在现场?”伊诺克几乎是崇拜地问他道。
“我听说威利的药店里还在出售那倒霉蛋的关节骨。”老头却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炫耀谈资似地冲伊诺克说道,又把他上下打量一通,“像你这样的穷光蛋,倒也不一定有这个闲钱——”
他还没说完,叮铃铃一声,飞松饼餐厅的正门又再次打开。两名客人悄无声息地低着头、走进小餐馆。
一开始,他们并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半分钟后,老头清了清嗓子,正准备继续说下去,却又突然意识到四周诡异的寂静。
他这才抬头、看向那两个新到的客人——
他们还站在门边,尽管作出差途中的办事员打扮,穿着朴素的西服,却藏不住脸孔的亚洲特征。他们一高一矮——高的那个一头乱糟糟的卷发,柔和的棕黑色的眼睛瞪得挺大,手里提着只黑色的旅行箱;矮的那个留中分发型,习惯性地佝偻着背、看起来倒像是随时准备着挑衅滋事似的。
两人似乎被突如其来的关注给吓了一跳。半晌,那高个儿的亚洲人观察着店里人的表情,面露难色,朝着挂有“有色人种”牌子的一侧投去犹疑的目光——
却突然被他矮个儿的同伴给打断了。后者用手肘抵了抵他,继而面无表情地朝着柜台的方向走去,在老头和伊诺克惊诧的目光下,他径直拖出二人之间的其中一只高脚凳坐下了。
半晌,那高个儿亚洲人也终于鼓起勇气,在他身边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