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蜜噬
可明明赵家人的意图已经如此明显了,经常与之往来的桂婶,却仍就像是毫不知情一样。
该是过来借东西,就依旧还是过来借东西。
该是往这边送东西,就依旧还是往这边送东西。
甚至有一次,赵银莲竟然还拿对付她的那一套,狮子大开口的,跟人讨要了根银簪子。
赵海也渐渐开始像从前她在时那样,跟人点起了菜:“桂婶啊,下次你整点儿小羊肉吧。”
“我爱吃那种比较肥的、鲜美的羊羔肉,你可别整那些又柴又老的老山羊,我不爱吃那个,塞牙!”
“这个季节也最适合吃羊肉滋补,那什么猪蹄鸡爪之类的我都吃腻了,再说那玩意儿多低贱呐,配不上我的身份。”
就这样,桂婶竟然也没有介意。
这样的提要求,有一就会有二。
只要一旦开了这个口子,便再也难以合上了。
而桂婶的不曾拒绝,更是极大地助长了赵家人的气焰。
赵家人一步一步再进一步的得寸进尺,更是对桂婶底线的试探。
只要试探出了桂婶的底线,往后只需要慢慢越过底线,一点点蚕食人的抵抗就是了。
这么多年,赵家人在姜安宁身上施行的驯化手段,早已经验成熟。
原本,赵家人以为,赵海大言不惭要桂婶给他炖羊肉,还得是那种鲜嫩肥美的小羊羔肉才行时,桂婶迟迟没有动作,十有八九就是要完了,不会给他们送了,他们大抵是摸到桂婶的第一次底线了。
没想到,隔了没有几天,赵家人都已经期待落空过了之后,桂婶竟然还真的宰杀了一头羊羔儿,给赵家人送了大半头。
当时啊,可不知道把赵家人给美成什么样儿了。
就是村里人,都忍不住的怀疑,桂婶是不是有什么把柄,被赵家人给抓在手里了。
联想到前不久桂婶男人出事儿,不免有人阴谋论起来。
不过,其中宣扬桂婶她男人,不是被桂婶妨克死,就是被桂婶暗中害了最为欢实的,就是张氏。
她不相信桂婶会无缘无故、上赶着对他们家好:“肯定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被姆们瞧见了呗!”
“她要不是心虚,做什么这么上赶着讨好姆们家啊!”
村里头渐渐地流传起一些关于桂婶的风言风语来。
赵家人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他们不提前打好桩子,先把声音吆喝出去,回头桂婶真有什么事儿想要他们家帮衬,联合村里人一块儿过来施压怎么办?
先把恶意说出口,就不怕对方辟谣解释了。
反正最后,总会有人被先入为主,也甘愿相信先入为主的消息,不容人纠正。
随着指着桂婶的声音越来越多,赵家人甭提有多得意了。
赵海更是止不住大放厥词、嚣张炫耀:“瞧瞧吧,我就说我天生的富贵命,注定是要一辈子吃香喝辣的!”
“就算是没有了姜安宁那个贱人,这不还有桂婶上赶着送上门来吗?往后指不定还有什么王婶、赵婶,或者说张安宁、钱安宁之类的,上赶着巴结我、讨好我,给我送更多的钱、更好的吃食、更贵的衣裳料子……”
只是赵家的人怎么都没有想到,那一天让他们洋洋得意、高歌欢呼,只等着什么时候桂婶再上门,又或者他们干脆直接找过去,更加得寸进尺的讨要更多更贵重的东西。
几乎已经是板上钉钉般,将桂婶视作是代替姜安宁的新的供血包,供养他们一家子吸血。
实际上,他们的欢呼与雀跃,却是送他们一家子上断头台的丧钟声。
就连姜安宁也完全没有想到,桂婶会突然报了官府衙门,指控赵家谋财害命。
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都要怀疑,桂婶之所以贴着钱往赵海家中送东西,像是继任她位置的供血包似的,供养赵家人跗骨吸血,就是为了这一刻的呈堂证供。
如果后来,桂婶没有用桃木钉,在她已经被雪水浸泡多日,腐烂大半的尸身白骨上,钉了七七四十九下。
姜安宁想,她大抵真的会以为对方是好人,是来为了她出头、伸张正义的!
赵家人被抓了。
判的斩立决。
全村都惊住了。
他们好像真的才知道,她已经死了,被赵家人给活活打死了一样。
“可惜了安宁这么好的孩子,怎么年纪轻轻地,就遭了这份罪。”
“这赵家的人,可真不是个东西,安宁对他们多好啊!竟然也下得去手,畜生啊!真的是畜生!”
“早知道会是这样,我说什么也不会劝安宁继续留在赵家,劝她跟赵海好好过日子,平时多让着人一些,等人年岁再大些,自然也就知道疼人了。”
“……”那些人一个接着一个的,抹着眼泪忏悔,仿佛真心为曾经的劝说愧疚似的。
倒是还顺带脚儿的,把桂婶谋杀她男人的传言罪名给洗清了。
大家更多都是在唏嘘同情姜安宁的遭遇。
不过,这其中自然也少不了有人数落她的不是。
“我早就说过,女人得学着柔顺,要顺从丈夫,凡事多学着退让,这才能把日子给过好过红火喽!偏偏她就不停,倔着性子要跟自家爷们顶着来,这下子可好了吧?落得个这样的下场……赵海是有错,可姜安宁也要占几分责任,不是她把人给招惹急了,那赵家能下这么狠的手吗?”
有人怜惜、也心痛她的遭遇,同样也有人斥责她咎由自取不算,还害得夫家跟着倒霉,无端担上了杀人的罪名。
就仿佛,被杀的人是她,被活活打死的也是她,可做错了的,似乎还是她,而那个动手施暴于她的赵家人,反而无辜了起来。
真是讽刺啊!
姜安宁深吸了一口气,觉得上辈子的事儿,不能去多想,不然光是散不去的怨念,就足够将她困梏在哀怨的泥沼中,不停地痛苦、崩溃、歇息底里。
她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来,微仰着头,将眼泪咽了回去。
井底之下的赵银莲,不知是骂累了还是怎么的,犹如离了水塘许久的鱼一般,瞧不出什么声息地的仰躺在地上,只偶尔眼皮子颤动几下,让人知道,她还活着。
“赵银莲,你真的就没有一丝一毫悔意与歉疚吗?”
姜安宁始终想不通,为什么会有人,能那般心安理得的丧尽天良,做那些阴损恶毒之事。
赵银莲喘息了几下,艰难地用口水润了润干燥沙哑的喉咙。
“后悔?”
“歉疚?”
她艰难地说出这四个字来,随即像是抑制不住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骤然激烈的爆笑,让她有些口水呛住,弓起身子蜷缩在井底,不停地咳嗽起来。
“咳咳…后悔,歉疚……”赵银莲呢喃着,仿佛这两个词儿,是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
“我为什么要后悔?”
“又为什么要歉疚?”
“我有什么可后悔的?”
“又有什么可歉疚的?”
赵银莲似乎还真的仔仔细细思考了起来:“后悔,后悔啊,我确实是后悔……”
她咳的胸口有些发闷,眼泪更是止不住的往外淌。
赵银莲有些难掩恨意的想,从一开始,她就该杀了姜安宁,不、不,不能杀掉,应该是打断这贱人的腿,然后关进地窖里去,让人只能给她做绣活,当替身,这样,就不会有人揭穿她的身份,戳破不会做绣活的真相了!
要是她早早地把姜安宁圈养起来,把人藏到暗不见天日,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专供她一人使唤,那谁还能够否认她莲娘子的身份?
没有姜安宁坏事,她早就过上人上人的舒坦日子,吃香的,喝辣的了!
都是姜安宁!
都是姜安宁这贱人害的她!
如果没有姜安宁、如果没有姜安宁就好了,她要杀了这贱人!
杀了贱人!
赵银莲恨意滔天。
她后悔了,她真的很后悔!
早知道做莲娘子的日子,是这般舒适金贵,她绝不会容许姜安宁跑出来抛头露面,坏她好事儿的!
姜安宁完全没有想到,时至今日,此情此景,赵银莲竟然还丁点儿悔意都没有。
她听着赵银莲不小心宣泄出口的怨毒,心里头像是窝坠了一块石头似的,压得她呼吸不畅,心悸难受。
为什么人会这样呢?
姜安宁沉默地站在井边,感觉心里头堵得慌,难受。
赵银莲骂的口干舌燥,忽地感觉四周有些安静了起来。
她吞咽了几下口水:“姜安宁?”
“姜安宁!”
赵银莲厉声中,藏着颤巍巍的恐惧。
姜安宁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冷不丁听见这么一声凄厉的叫喊,顿时一惊。
只是她又很快地平静下来,站在井边,不动声色地朝下望。
赵银莲弓着身子,被打断的双腿,姿势扭曲的摆在地面上,估摸着是许久不曾有过进食了,赵银莲那张本就尖锐刻薄的脸,瘦到几乎脱了相了,如今就好像是骨头架子上蒙了一层干枯发皱的皮肤。
蓬头垢面配着这副模样,任凭是谁瞧了,都会觉得恐怖。
“姜安宁?姜安宁!”
赵银莲不停地呼喊着姜安宁的名字,迟迟没有得到回应,令她越发的不安起来。
“姜安宁,你还在吗?姜安宁!姜安宁…你在吗…”她声音越发的不安、惶恐,挣扎着想要起身,却最终只是拖拽着那双断的彻底,像是两根木棍一样的双腿,爬行了不过存许距离。
“姜安宁!”
“我错了!”
赵银莲恐慌的嚎啕大哭:“我错了,对不起、对不起,我、我后悔了,我不该冒名顶替你的身份,我错了,我、我愧疚的,你别走,你回来好不好,你救救我,救救我……”
她像是无助的惊弓之鸟,哭喊着哀求、认错、赔罪,只希望姜安宁能够听到并回来,救她出去。
姜安宁嗤笑了一声。
觉得自己真的还是天真……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知道自己错了?
就算是口头上道歉悔过,又有什么意义呢?
可笑她之前,竟然一直纠结,困梏其中,难以释怀。
总觉得,对方欠她一句道歉。
总觉得,对方真心诚意的道歉了,这件事儿,才算是过去了……
但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觉得自己有错呢?
“姜安宁!”
身处于惊惧中的赵银莲,听觉异常发达,几乎是瞬间,就捕捉到了这一声淡淡的嗤笑。
“姜安宁,你在的,对不对,你在的!”
“说话啊!你说话啊!”
“姜安宁!”
“贱人!”
赵银莲在确定姜安宁还在之后,脾气瞬间又恢复了暴躁。
“你不要以为你不说话,我就不知道你在了。”
“我现在命令你赶紧救我上去!”
听着人的歇斯底里,姜安宁只觉得好笑。
真不知道从前自己究竟是如何,给了赵家人一个可以将她当成是奴隶,甚至怕是连奴隶都不如的会喘气儿的物件儿玩意的错觉。
以至于他们与她说话时,总是带着一股子高高在上的劲儿。
“姜安宁,你听见没有!”
“你说话啊!”
“不要跟我装哑巴了,贱人,你这个贱人,说话啊!我是不是给你脸了,姜安宁……”
赵银莲嘶吼怒骂了好一会儿,最终不知道是不是骂累了,声音哽咽着软和了下来:“姜安宁,你说话啊,救我,救救我吧,我求求你了,行不行?我求你,我求你还不行吗?”
见人始终没有回应,赵银莲急得哽咽,拼命地跟人打起了苦情牌。
“安宁,难道你不记得了吗?从前咱们两家做邻居的时候,我对你多好啊,我……”
赵银莲的声音卡顿在嘴边,大脑有些空白,一时半会儿的,竟然丝毫也想不起来,她究竟对姜安宁哪里好过了。
总不能是……从来没有对人好过吧?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赵银莲无法相信自己竟然从来没有恩惠过姜安宁,绞尽脑汁、冥思苦想,终于想出来一件事儿:“你、你难道忘了吗?当初,你爹娘刚没的时候,谁都不愿意接近你,他们都嫌恶你晦气,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