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头额、鬓边依然湿漉,身上的冷汗已被阵阵清风吹干。安逸的头现在正晕得天旋地转,几次试图睁开双眼都立即使得自己失去了重心般向后倾斜,还引起胃部隐隐不适,她只得紧紧闭上眼眸,侧身半靠在石壁上。不过大脑却清晰而不受影响。
虽然此时身边很是宁静,并无旁人,但还是强忍住不去呻吟出声。安逸无奈感叹仍是高估了自己的身体状况,也是,自从出了家中变故,她两次生病却并没有真正得到好好调养。苦中作乐中庆幸自己今天穿的是牛仔裤,才能如此没有顾及的坐在坑洼不平又冰凉的怪石上。
耳边传来脚步声,看来有游客经过,只希望人家将她当作爬山累了正在休息,不要关注到自己,免得发现她的异常,万一遇到歹徒再趁她虚弱抢夺财物可怎么办?一时心头警惕心大起,静静聆听着那处动静的变化。
脚步声,略有些重,应该是男人的脚步声,不是一个人,虽然没有交谈之语,但安逸还是可以轻松辨别出来的。咦?这脚步声在向着她快步而来,难道真的这么不巧注意到自己了吗?安逸全身紧绷处于战备状态,同时努力睁开双眸,竭力看向来人。
是......老......老板!虽视线模糊,但安逸还是辨认出来,更何况人家现在正蹲在她身前,如此近的距离,想看不清都困难。一只温热的大手覆上她冷汗未干的额头,同时焦急低吼的话语传入安逸的耳道,虚弱的她听起来并不真切,有些朦朦胧胧,倒是减弱了不少暴怒下的威力。
“你怎么了?哪儿不舒服?”丁鸿双眼似要迸发出火芒,话语里急切的甚至带了丝嘶哑。
眼前女人不知是无力回答,还是反应已虚弱到慢了半拍,不像往日般躲避,而是茫然不觉的望着自己,只片刻又面带痛苦的合上眼眸。那苍白如纸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的双唇,湿漉的鬓边碎发,让丁鸿的心紧紧收缩,一种恐怖的感觉袭来:这是要失去她了吗?下意识握紧安逸无力垂着的双手,果然冰冷彻骨,比上次还要寒上几分。
“我没事,只是低血糖犯了。”安逸的声音轻得似乎被风儿一吹便会散开般,她对老板如此表现倒是不惊讶,自己犯低血糖的样子真的很吓人,而从小熟识她的亲人和朋友则早已被锻炼出来。
“低血糖?”丁鸿一时反应不过来。
身后同样受到惊吓的小杨却是马上反应过来:“对,我听安小姐提过她有低血糖的老毛病。”丁鸿心头涌起些许不悦,居然自己不知道此事?但此时肯定不是在意这些的时候,略一思索:“叫辆救护车,问问最高可以开到哪里等待,我把她背过去。”这话自然是对小杨说的。
还不等小杨回复,安逸已强撑着坐起,急得反握住老板手掌:“不用,我......请帮我买一瓶饮料就行,甜度越高越好,我恢复很快的。真的!”话未说完,已气息急喘、猛咳起来,只不过虚弱的连咳嗽都没有过多力气,却又生生将眼泪逼了出来,显得更加可怜。
丁鸿扶稳安逸肩膀,自己站起身,将这柔弱到近似无骨的女人贴靠向自己,让她坐得更加舒服,并轻轻帮她拍着后背顺气。叹息一声对小杨吩咐:“去吧,按她说的。”
“是。”小杨虽然也非常关心安小姐情况,却又不敢去看眼前两人颇为亲密的场景,听明白老板命令,疾速而去。
你啊,你啊......
丁鸿眉头深锁,低头见安逸已慢慢止住咳嗽,却依然喘息不稳,眼睛紧闭,刚才的泪痕盈盈泛光。不知是想推开自己却无力做到,还是怕身体失去重心,只见安逸的双手似是想抬起,却只勉强够到了自己扶在她肩头的手臂,就那样勾在那里,使得丁鸿不敢妄动,以免那双手因他的动作而跌落。
刚才小杨告诉他安逸要去看奇石展,丁鸿就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那女人对自己敬畏到,经过小卖部都不敢停留,又怎么会为了什么石头独自离开?当然,丁鸿是刻意忽略安逸想购买食物的意图,再爬一段短短的山路就到道观了,他已经让小杨在那里预定了素斋,哪里需要这女人去吃什么饼干面包?
只是他怎会想到就是这短短一段山路,居然就让眼前女人可怕的倒了下去?丁鸿并没有料到安逸是不愿让他们发现自己不舒服,刻意躲避,而是直觉她的行迹可疑,也担心安全问题,才带着小杨找过来。当第一眼看见安逸就那样面无血色的坐在这里,丁鸿心中涌起的担忧和焦躁,现在想起来连他自己都被惊住了。他是那样心慌不已、手指微颤的试探安逸额头,本以为自己双手已因紧张而发凉,却没想到摸到的依然是令他惊心的冰凉。
“老板,水买来了。”小杨略带气喘的声音响起。丁鸿这才发现他只顾凝望怀中女子,竟然没有发觉小杨的到来。他没空去观察小杨的神色,也没心思去想着做什么掩饰,见小杨手中的塑料袋中有好几瓶不同的饮料,点点头:“做得很好。”
弯下腰,再次仔细察看安逸的面色,貌似没有变得更差。依然让她紧靠在自己身前,一只手扶好她的后背,另一只手捧住她的脸庞轻声道:“饮料买来了,你要喝哪种?”
安逸其实已处于半睡半醒之间,大脑有些缺氧又周身发冷的她依偎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也许是下意识里知道是老板在身旁,让她倍感安全,才会不由放松了周身警惕。
“嗯?”安逸有些迷糊的揉揉眼睛,在睁开的瞬间又被树荫缝隙间透出的阳光晃了一下,急忙再次侧头闭上双眸,像是早起赖床、重新扎进亲人怀中的撒娇孩童,令丁鸿一时制住了呼吸,眼底深深的都是柔情。
似乎,不太对吧!自己这是靠在老板身上?安逸突然惊觉,但周身实在无力,只不过晕眩感已有所好转,为了避免彼此尴尬,她装作恍然不觉的勉强直起身子,费力的抬眼辨认,轻扯嘴角向小杨一笑:“谢谢你,那瓶花生露吧。”
小杨赶快将花生露打开并递了过来,还未等安逸接过,便被身旁的老板拦下。丁鸿忽略掉那只伸过来想取走的芊芊手指,将瓶口轻放到安逸口边,迎上那双拒绝排斥的眼眸,不由无奈劝道:“你这么虚弱拿不稳的。”
安逸虽不情愿,也知老板说得在理,只得微微启唇,就着老板的手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而丁鸿见她喝几口,便将水瓶移开,让安逸稍作休息,又再次递上,如此反复。居然耐心的不见一丝疲累。
其实小杨不知,这已是两人第二次配合着喂水了,自然很是默契。
当水瓶中的饮料下去四分之一时,安逸表示已经够了,丁鸿将瓶子递予一旁早已看呆、而后深深低头、发怔装死的小杨。
“好些了吗?”丁鸿蹲下身仔细端详,见到安逸的脸色果然已开始恢复过来,唇瓣也已逐渐粉红。
安逸轻轻点头:“好多了,再休息一下就好。”头已不晕,气力也回来了不少,但依靠自己的力量爬到山顶似乎是无望的。于是她可怜兮兮的望向老板:“我能坐缆车了吧?”
“噗”的一声轻笑,随即是掩饰的一阵闷咳。发出这一系列噪音的是他们身后一直形如雕塑的小杨。
而丁鸿也是气恼不得:“你到底怎么想的?这种状态我会让你去爬山?”真是给点儿颜色,她就敢开染坊。
“是,您向来体恤下属,我只是习惯性的想确认一下。”安逸也觉得自己刚才问得唐突了。只是她清楚自己现在虽然看着虚弱,但一会儿便会恢复如常。万一老板又生起让她锻炼身体的念头呢?不得不防,她可是有前车之鉴。安逸是真的不愿意运动,于是才想着借此热度,赶快凿实而已。
“我看你确实好多了,还有心思去想这些。”丁鸿起身对小杨叮嘱道:“让她继续休息,我一会儿回来。”
被留下的二人虽不知老板有什么事情,但也无权过问,而小杨终于有机会表达关心:“怎么样?再喝一些吗?”
“好的,刚才麻烦你跑去为我买水,谢谢啦!”安逸说得诚恳。
“哪里话,是不是早上你只顾着安排行程,早餐吃得太少?”他记得安小姐说过,一般饿狠了就容易犯低血糖。
安逸侧头思忖着:“可能吧,是吃得不多。”自己现在的胃好似不知饥饱一样,哪怕一天不吃,也不太有饥饿感。突然她又慌忙嘱托:“别告诉那个暴君,免得他说我活该!”说罢掩口而笑。
小杨也跟着笑起来,心中却轻叹口气:安小姐,老板即便真的如此说,也是关心则乱后的口不择言。
而丁鸿,已驾轻就熟的找到了专门提供吸烟的休息室,从刚刚买来的烟盒里取出一根细长香烟,只吸了几口便将烟头掐灭。他已经很久没有抽过烟了,如今这般只是为了给自己压惊而已。那女人出了一身冷汗,而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刚才一直弯身喂水的他,又累出了一身汗。借着水管里沁凉的清水好好洗净了脸和脖颈,虽然弄湿了领口,却也使他舒爽很多。丁鸿突然有些相信“感情债”的说法,自己是否真的上辈子欠了这女人什么,让他今生还债吗?
摇头苦笑,据说大科学家的最终归宿是神学,就是因为荒芜天际的宇宙有太多未解之谜,令他们产生了巨大恐惧。而自己一个被众人封为情圣的人,最终的归宿是相信因果报应吗?
走出阴暗的空间,明晃晃的太阳直射下来照得他一时睁不开眼睛,抬起手臂去遮挡,直到逐渐适应了光线。
怎么办呢?我又要去找我的报应了!丁鸿再次嘲笑起自己,脚步轻松的走回那片树林。
身后的小屋内,桌上摆着那盒半开启的香烟和崭新打火机。很快便有一位道童悄然进入,再次确认那位善人没有回来寻找,方才惊喜的将这些塞入自己的宽大道袍之内,欢天喜地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