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徐生的人都知道,他有一个妹妹。那是徐生最珍视的人,即使他们之间没有任何血缘关系。
“徐生”是个廉价的名字,而他妹妹的名字听起来更加廉价。
小花。
跟着徐生的姓,便叫徐小花。
小花比徐生小了四岁,今年刚满十四岁。长相清秀,但和地下城其他孩子一样,从小的营养不良让她的身材比起同龄人来依旧显得瘦小不少。
“我先去疗伤。”刚跨入家门,徐生便对小花这么说道。他顺手关上铁门——这还是徐生怕在自己不在的时候有人进入屋子,特地花大价钱收购的。
屋子里也没有多少东西,钱财什么被盗走徐生也不会怎么介意,但唯独让他的妹妹受到伤害这一点是徐生怎么也无法忍受的。
小花一边拿沾了水的手帕轻轻擦掉徐生嘴角已经干了的血迹,一边柔声回到:“没事,反正离饭烧好还有一段时间。”
徐生微微点头,握住小花瘦弱的小手,接过手帕,示意她不用继续在自己身上花费力气了。
他穿过狭小的客厅,看见那两个破旧的铁锅旁放着的食物。心里不由地叹气,好嘛,又是土豆。
徐生走进自己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个床头柜和一张床。床头柜上放着两三本基础的文字教材,这是他好几年前买的。徐生知道自己的文化水平已经拉了跨,于是坚决不能让自己的妹妹也成为文盲。除了文字以外,他也教小花一些简单的数学计算,虽然仍比不上正规学校的进度,但总归能让他们兄妹两人的文化水平高出地下城市的同龄人一截。
徐生脱下鞋子,坐上床铺,摆出佛门中坐禅的的姿势,心念似乎沉入水底,呼吸也渐渐平静下来。若是有人用先进的生命探测仪器检测他的身体,便会发现他的所有生命迹象都被压在最低限度,宛如一具行尸。
……
徐生是一个妓女的儿子。
若以联邦常见的道德观念来判断,在这个地下城里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但徐生的母亲的的确确是一个好人,好到让人怜悯的人。
徐生记得自己的母亲不止一次说过她捡到自己时的场景。那天下午天气应该不是很好,灰蒙蒙的云飘在人们的头顶,投下一片片阴霾。母亲刚刚接完客,脚步虚浮的走出街巷,在一个角落处发现了被遗弃的徐生。
这个故事很多疑点,但每每讲到这里,母亲便闭口不谈。徐生一向对母亲投入万分的信赖,同时也明白她不愿回忆那天的场景,自然不会追问。
徐生就在这个妓女的庇护下懵懵懂懂活到了六岁。这几年间妓女知道以自己的能力养活自己即使不成问题,再养活这个孩子却是难上加难。她只能请求老鸨多给自己安排一些客人,而日复一日的工作不但摧残着她的身体,还使她染上了难以治疗的疾病。
老鸨哪有可能为这个小孩和妓女担保余生,既然无法接客,那么就只能把母子二人丢在一间废弃的屋子里让他们静待死亡。
这之后的事情徐生不愿意回想。只记得当时年幼的自己不明白母亲到底会怎么样,只是看到她瘦削到极致的面庞没由来的心底绞痛。自己似乎做了很多事情,母亲在床上睡着,时常要好几个小时才能睁开眼睛看自己一眼。
那双漂亮的眸子盯着自己,但母亲当时已经没有力气说话了,就连举起臂膀轻抚一下自己的脑袋也做不到。有时徐生躺在床上,也想着如果那天母亲有力气对自己说话,她会说什么呢。
徐生的身上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他已经走出了生命体征降低的状态,体温反而开始不符合常理的身高。渐渐的,他身上漫出的热气和十一月的冷气交融,在狭小的房间中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水雾。紧接着徐生的全身骨骼都在一瞬间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彷佛被人用外力强行重塑了一般。
只有徐生能感觉得到,他体内的那股热气从自己的下腹缓缓升起,往胸腔之处流去。全身每一块肌肉都在此时颤动,筋肉间的一丝丝热流如同百川汇海一般向那股缓缓上升的热气流去。
母亲死了
这个事实自己到底用了多久才意识到呢。
徐生只记得自己守着尸体,看见母亲一点一点的变丑。很久之后自己才感觉到饥饿,可是没有人给自己饭吃。
“和我走。”
那个一脚踢开房门的男人是这么对自己说的。
男人带走了自己,给了门房一点钱让他们给母亲到附近的店里买副棺材。他把母亲抬到棺材里的时候面无表情,即像一个冷酷的杀手,也想悲悯人间的佛陀。他带自己吃了一段饱饭,然后亲手把棺材钉死,扛着棺材走了好几里的才到公墓。
男人问徐生知不知道母亲的名字,徐生摇摇头,一直以来自己只叫她妈妈。男人摇了摇头说道:“那可难办了,我问了店里的人,他们也不知道你妈的真名。”
“那他们叫妈妈什么?”
“红娘。”
年幼的徐生抽了抽鼻子,说到:“我讨厌这个名字。”
男人点了点头,用脚尖踢开一边的碎石块:“我也不喜欢……相信她也不会喜欢。”
最后的最后,他们没有刻上任何字。
自此之后,徐生就跟随着男人四处流浪。男人告诉徐生他姓高,在今后很长一段时间里会扮演他老师一般的角色,因此让徐生称呼他为高师。徐生曾经询问过高师为何会选择帮助自己,高师回答说,一方面救人并不需要理由,他已经失去了一个救人的机会,但救下徐生并不是一件会让他为难的事情,救了就救了。
另一方面,高师扔给了徐生一本破旧的书籍,告诉他这个世界上可以练这个东西的人不多,而徐生恰巧就算一个。
徐生花费了很长时间才理解高师让他练习这本书上记录的东西的理由。因为在高师身边需要徐生出手的机会不多,徐生也只将其当作一种健身的方法。但随着徐生年龄的增长,他也逐渐意识到了这种想法的可笑。在自己之后的人生历程中,自己在当时打下的坚实基础让自己和妹妹一次次避过险境。
但每当徐生问起这本书的来历,高师都会有不同的说法。一会是自己一次不小心掉落悬崖后在一处山洞里捡到的,一会说是路边一个小贩看自己天赋异禀以五块一本的价格硬塞给自己的……高师似乎以逗弄他这个年轻人为乐,徐生也明白高师并不想告诉自己真相。秉持着对他的尊重,徐生也渐渐打消了询问的念头。
再后来,自己就遇见了小花,小花加入行程后,高师又与他们呆了很久,继续交给徐生在地下城生存的必要知识。在徐生学得差不多之后,高师就向他们道别。
徐生自此开始了与小花两个人的游荡,他们在地下做了各种各样的工作,见了各种各样的人。也就是在这一过程中,徐生对自己的能力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这主要归功于他必须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这之中不乏心怀不轨的人。
面对这种情况,徐生只能和他们动手。
在高师的培养下练就一身本领的徐生是一个足以让任何对手胆寒的人。他穿梭在地下城里,可能出现在任何一栋大楼里,出手夺取敌人的性命。
强大的身体素质是这一切的基础,这也是为什么徐生有胆色说自己能在三秒内就击败今天和他对打的那个拳手。即使他动作足够快能做到即时回防,双臂的防御也抵不住徐生的一拳。
按时练习书籍上的集气内容已经成了徐生生活的一部分,在晚上自己还必须抽出一部分时间来练习集气之后的动作。工作、练习,除了其他的生理需求,这两件事就是徐生生活的全部。这样的生活看似单调乏味,但只有徐生知道要换来这种无聊的生活是多么的不易。
无聊,就意味着和平。
在地下城里永远没有真正的和平可言,徐生看惯了各种惨烈的斗争,他无意参与进去,只想着平静地和自己的妹妹度过余生,但麻烦总是不依不饶的找上他。
最近这段时间打假拳的日子过的还算太平,但徐生并不清楚这样的日子能持续多久。如果被一些势力庞大的地下帮派盯上自己就又不得不转移定居地点了。自己的能力倒是足以应对威胁,毕竟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对方也未必乐意和自己这样的人撕破脸皮。
……
良久,徐生的体温终于下降到了正常水平。待他终于睁开眼睛之时,身上的汗水已经将他周身的床铺浸湿了一片,而一些在今天的比赛中被打出的青紫伤痕在此刻也被消弭了大半。徐生苦笑着从盘膝而坐的状态中恢复过来,走进卫生间找出自己的毛巾,用冷水打湿后用力拧干,慢慢擦拭自己的身体。
徐生听到了小花摆盘的声音,清脆得对忙活了一天的自己简直就是天籁之音。他最后一次用力将毛巾搓洗了一遍,拧干后挂在一边。
虽然知道今天的晚饭又是土豆,但徐生的兴致依然没有被减弱多少。在他看来吃饭和吃妹妹做的饭是两件完全不同的事情。
赤裸着上身的徐生毫不避讳地坐到椅子上,小花把最后一个土豆摆上餐桌,笑着坐下,用小勺一点一点挖着给自己切的半个土豆送近嘴里。
徐生突然想到,自己第一次从事职业打拳是在两年前。当时他无法继续容忍让妹妹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选择了这种来钱较快的方法。一开始小花还不同意他去从事这么危险的工作,自己一再恳求后她才勉强允许。
在这之后徐生发现打拳赚的其实不多,真正有赚头的,是打假拳。
这之后,徐生才找上了今天碰面的那个中年男人,他们俩的生活才逐渐好转起来。
“真的是,不能再重复之前的生活了啊。”徐生握着土豆喃喃道,睫毛挡住了与生俱来的凶悍。
“什么?”小花抬起头问道。
“啊。”徐生赶紧收起自己不善的眼神,笑道:“没什么。”
“对了。”徐生突然想起了什么,放下手上的土豆,告诉小花:“再过两天陈瘸子那里搞到的那台废弃机甲应该就能对外展示了,你要去看吗?”
“机甲?”小花猛然抬头,眼里明显得闪过一丝欣喜的光芒,但很快光芒就黯淡了下去。她拿着勺子默默敲了敲土豆的外皮,犹豫地问道:“应该不是免费的吧?”
徐生愣了一下,接着微微起身用自己冒着热气的手揉了揉笑话的头,柔声道:“没事的,这场拳赛之后,排掉这个月的生活费,还能剩下一些,已经足够了。”
小花抿了抿嘴,似乎在享受兄长的关心。她张了张嘴,似乎要说什么,最后却只有神情复杂地问道:“你什么时候,才能不打拳呢?”
“不知道。”
说着这样的话,徐生的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面前这具娇小的躯体。
“以后,总会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