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孤沉站在门口,冷着脸,一下一下生硬地敲门。
门内没有任何响应,但他没有就此离去的意思。他靠在墙壁上,给自己点上一根烟,默默等着这件房子主人的到来。
半个小时过去,一个年近六十的光头男子牵着一条黑犬走到了门口,奇怪地瞧了莫孤沉一眼,背着他取出钥匙插进门口。
烟味传到老人的鼻中,他皱着眉头,心中暗骂这个男人没素质,在开门的一刻,一只冰冷的打手按住了自己抓着门把手的手。他转头望去,看见一张年轻冷峻的面孔,刚想呵斥,便被莫孤沉一把推进了屋里。
“你……”变故来得太急,老人来没想好措辞,就摔在了地上,莫孤沉顺势走进屋内,关上了门。
“我有事找你。”莫孤沉径直走向客厅,将后背完全放给老人。
老人看着莫孤沉毫不设防的背影,心中闪过几个可能,面色变换之中,年轻时的阴狠彷佛重现在他身上。多年过去,他还保留着随身携带管制刀具的习惯。老人从裤带中取出一把弹簧刀,假装无事地站起身后跟在莫孤沉身后,在离他越来越近之时,猛地一刀刺出。
电光火石间,莫孤沉彷佛早已预料到了他这一击,侧身躲开的同时,手腕已经扣在老人持刀的手上,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老人刚刚才感受过,知道莫孤沉力气之大,不能以常人度之。
手腕一阵剧痛,老人忍不住叫出声来,手一松,刀刃应声掉落。莫孤沉扣着他的手,将其狠狠向前一甩,老人一百五十斤的身体向垃圾一般砸在了墙上。一声闷响过后,老人胃液翻腾,午饭都差点呕出来。
老人喘着粗气,一口气还未缓过来,就又被莫孤沉拉住衣领。莫孤沉一手将其提起,空着的手五指紧握,一拳打在他的腹部。这一拳莫孤沉留力不少,毕竟他不是真的想杀老人,但也足以让后者吃尽苦头。老人跪倒在地上,这一次,他当真将午饭吐了出来。
黑犬本有灵性,见到主人被欺辱,也呲牙咧嘴地扑向莫孤沉。这条黑犬体型不小,凶相毕露下,常人还真容易被它吓上一跳。但莫孤沉不是常人,他一直注意着这条狗的动向,在狗扑向他的同时,莫孤沉也是一脚踢出,踢在它的腹部后让其倒飞出去,砸在另一侧的墙上。在黑犬摔到地上时,已经进气少出气多,只能微微呜咽。
老人在江湖上混了几十年毕竟不是白混的,知道惹上了不该惹的人。他吐完后人接近虚脱,腹部还在隐隐作痛,却仍是强撑着站了起来。莫孤沉走到餐桌边,抽出椅子后坐下,老人也忍着坐到了对面。
莫孤沉仔细看了眼面前的老人。下垂的眼角,两颊的老年斑都昭示着他的衰老和人畜无害。但就是这样一个在邻居眼里每天遛狗的和善老人,随身带着足以致人于死地的利器,且下手时没有一点犹豫。在他眼里,杀死莫孤沉这个对他有敌意的人,将不堪回首的过去彻底掩埋,要比一切都重要。为了达成这个目的,他甚至一时忘记了若是事成,该如何处理莫孤沉的尸体。
有时,下手狠辣是决断的象征。但在实力差距过大时,老人突如其来的袭击反而是坐实莫孤沉心中的猜测——这个老头心里果然有鬼。
“你还记得许茹嫣吗?”
老人一怔,他刚刚已经预想了好几个问题,准备了真假难定的说辞,但这个名字确实触及到了他的盲区,只能如实回答道:“不知道,我从来没听过这个人的名字。”
“是没听到过,还是听到过却忘记了?”
一个简单的问题,但老人却听出了蕴藏在问题下的无尽杀机。他心中暗暗揣度,不禁想到这个年轻人难道已经知道了什么。
老人一时陷入沉思,但莫孤沉不以为意。
“徐长风已经死了。”莫孤沉继续说道,“还有鲁西名,他在一个星期前就死了。看到报纸上一个一个死去的人,你就一点也不害怕?”
老人心中咯噔一下,接着遍体生寒,腹部的疼痛都似乎减轻了不少。他艰难地说道:“你说的人我并不认识,还有我为什么要担心?”
“既然你不担心,那个行李箱是怎么回事?”莫孤沉冷笑着望向窗户下面的一个黑色行李箱。
“你觉得我准备跑路?”老人苦笑着,本就弯曲的后背更加佝偻,道:“我只是想出门旅行而已,再说了,我并没有跑路的理由。”
“你在鹿鸣山有一座别墅。”
老人狠狠咳嗽了两声,难以置信地望向莫孤沉。那双澄澈的眼中倒映出老人震惊的神色。
“你……”
“我知道关于你的一切,有些事情我并不想多说。但,我也不希望你骗我。”莫孤沉捏了捏指关节,双手伏在桌沿上,缓缓说出了一个名字。
“候申全。”
老人瞳孔猛然一缩,这一瞬并未逃过莫孤沉的眼睛,见到此景,后者知道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一切。
“我……”老人心中天人交战,这番谈话中,莫孤沉只说了几个名字,却揭开了他内心深处最不愿正视的丑恶记忆。莫孤沉每说出一个名字,他就被往悬崖上逼近一分。他咬着牙,冷汗不知不觉间顺着他发福的脸颊流下。
“我已经知道了。”
莫孤沉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看着满脸仓皇的老人。眼中的冰寒逐渐化为厌恶,而这份厌恶又逐渐演化成老人最不想看到的一种眼神——轻蔑。
但形势比人强,老人瞥了眼莫孤沉,便赶紧低头,鼻尖都低得差点碰上桌面。
“最后一个问题。”
莫孤沉挺起身板,高大的身影带来让老人心悸的阴影,宛如一朵罩在老人心头上的殃云。
“你是要把信息发给谁呢?”
老人猛然一惊,藏在身后的手指刚要按下发送按钮,莫孤沉便眼色一沉,一手将整个桌子掀翻,沉重的木桌砸在老人身上,桌山零散的物件散落一地。老人发出一声惨叫,手机不慎摔出,正好落在莫孤沉的脚边。
莫孤沉拿起手机,瞥了眼屏幕上的内容,知晓这则求救信息还未被发出去。他删去信息,将手机扔在一边,接着一脚踩到手机上。
沉闷的一声发出。老人瞪大眼睛,在莫孤沉挪开脚步后,他看见自己的手机已经碎的不成样子,不禁更加忌惮于这个年轻人的能力。
“你运气不错,没有结婚,没有孩子,父母也很早就死了。要还债,也只需要你一个人还就够了。”
莫孤沉撂下一句在老人听起来莫名其妙的话,便离开了这里。
手机破碎,其中的一些金属断面,似乎像被高温灼烧过一样,留下了熔化的痕迹。
……
“一共十二元八毛。”
任无云结完账,拎着自己刚买的啤酒走出商店。
翎郡地理位置偏北,如今刚进十二月,气温已经接近冰点。任无云本身是个不弱的眷者,不畏严寒,即使在这个天气也只穿一件长袖出门。
啤酒在塑料袋内滚动碰撞,任无云脑中思考着昨天下午见到的案发现场,虽然还没有直接证据,但他越来越有一种莫名的直觉,觉得这些案子就是自己曾经遇上的那名天渊成员所为。
可问题是,他的行事风格为何会变化得如此之大。虐杀这种行为在天渊内部应该也是被严厉禁止的才对。而虐杀,难道只是单纯为了泄愤吗?
他走至街道拐口,抬头看到红灯,停下了脚步。
难道……
任无云想到一个可能,一个一时间他难以接受的可能。
难道他本身就想让人发现这些案子是他所为,才如此高调的行事?但如此自曝其短的做法,对他来说到底有什么利益。
绿灯亮起,任无云一时没反应过来,停在原地。在余光注意到周围的人已经走过大半后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匆匆跑过斑马线。
如往常一样,任无云目光流转四周,看看周围有什么可疑的事物,这是他在江湖道上摸爬滚打数十年养成的习惯,能在很大程度上规避对自己不利的情况。
他一扫视,目光便突然停留在一个穿着黑色夹克的年轻男人脸上。那种奇怪的熟悉感萦绕在他的心间,让他不由停下脚步。
而此刻他还未到对面的人行道上,路上的车主忍不住按了喇叭,尖利的声音让任无云回过神来。他向车主微微低头致歉,跑到人行道上,跟在那个年轻男子身后。
年轻男子正蹲下身,系鞋带。在他身后,任无云只能看到他的侧脸。这张俊秀中又透着点不羁气质的脸给他的熟悉感更加强烈。在那个年轻男人起身后,任无云跟在他身后,冥思苦想。
这……
任无云的脑袋像是被电流猛地刺激了一下,他记起了那张脸,那张八年前,控制着自己的部下,给予了自己刻骨铭心的失败的那张脸。
他猛地抬头,却发现那个年轻男人的脚程出奇的快,已经快要走出自己的视线之外。他也顾不上隐藏目的,小跑着追了上去。岂止那年轻男子竟然像是知道了任无云的企图,竟也开始跑动起来。
两人在拥挤的人行道上追逐,起初只是小跑,之后速度逐渐加快,两人也顾不得周围的人,急速奔跑起来。任无云一路推搡,眼中只有那个身法奇快的男子。他深吸一口气,全力奔跑,但那人的速度竟然丝毫不亚于他,几个闪身后,两人已经从车水马龙的商业街跑入了曲折的小巷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任无云被年轻男人出乎意料的跑速搅得心烦,在男人即将在下一个路口转弯时,任无云集中精神,极具威力的空气炮在男人的脚踝处爆发。男人闷哼一身,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身影隐没在转弯口。
为了阻止男人的脚步,任无云这一击下手不轻,普通人可能下辈子都无法正常跑动,就算是眷者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挨了一记,短时间内也不能自由行动。他很快跑到了拐角处,转身一看,那个男人果然倒在地上。
不对。
任无云眉头紧皱,那人虽然倒地,但像是没有声息一样一动不动,则决不是自己刚才下的手。他赶紧扶起倒地的男人,那人瞳孔涣散,脸色发白,任无云暗道一声不好,手指贴近他的鼻孔,竟发现他已经气绝身亡了。
“这……”
怀中的尸体渐渐冰冷,失去温度。任无云咬着牙,知道这是对自己无声的嘲讽,更是点燃自己怒气的最佳挑衅。
“嗯?”
任无云指尖触及尸体颈部的皮,却发现些许不对。
“难道……”
他面色一变,手掌在尸体的脸上一阵摸索。
“竟是如此……难道当时我看见的,也不是他的真实面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