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孤沉。
我忘记了自己的父母。听说,人会自动忘记三岁前的事情,我的亲生父母陪伴我的时间不到一年,因此我对他们毫无印象。
说是毫无印象,其实也不甚准确。有时在梦中,我能感受到自己被两道温暖的感觉包围。直到成年后,这种感觉依然是不是出现,我相信他们便是我父母的意志,即使成年的我身形已经不想小时一样娇小,但只要被那两道感觉包裹,我依然会感觉自己回到了还是幼儿的时候。我曾经请二师兄帮忙挖掘自己一岁时的记忆,但二师兄告诉我婴儿在刚出生时由于眼部神经和大脑并未发育完全,看到的只是一些扭曲的画面,根本称不上值得回忆的记忆。
对父母一无所知的我,由师父收养,而我的名字,也是师父取得。
莫孤沉,我喜欢这个名字,因为这个名字听起来就很有江湖味,虽然我所知的江湖味也是从一本本武侠小说中看来的,并未接触过真正的江湖。
师父也很喜欢我这个名字,据说他在想出这个名字之后一连好几天都在向老友炫耀他取名的本事。
莫,便是拒绝,否定的意思。孤沉,就是字面意思,独自沉沦。
我渐渐长大后,越来越能明白这个名字的深意。在杀手这行中,恪守本心是一件太过重要的事情。天渊杀手以“义”为宗旨,但又有多少人能明白“义”的道理,能确定自己做的每件事都合乎于“义”。
在不停的杀戮中,即使一开始杀手们确实能遵循道义,但在不停经历鲜血的洗礼后,在看到无数人命归于自己的手下之后,一种绝对不该出现的感情便会像经过血液浇灌长出的花朵一样出现。
优越感,或者说漠视感。凌驾于普通人之上的优越感,漠视普通人性命的冷漠感,
这种感觉便是血罂粟,由血液浇灌,长出的划过如同罂粟般美丽,诱人,且……上瘾。
被这种血婴粟诱惑的人,会渐渐将杀人视为取乐自己的方式,渐渐偏离自己的本心,最后,若是一天看不到鲜血,他们便会感觉浑身不得安宁。
如许学启,他一开始的目的是报仇,但他杀人的越来越多,手段越来越过激,早就超出了报仇应有的限度。再如同源独霞,一开始他可能只是受到父辈的驱使而杀人,但渐渐地,他喜欢上了生剥人皮的感觉,在任务之外,造就了无数不必要的杀戮和痛苦。
他们这种人,在师父口中就是失去底线,坠入深渊的人,也是沉沦在血海中的人。
莫孤沉,这个名字就是在提醒着我,永远不要成为这样的人,永远不要享受沉沦在血海之中的感觉。
因此我一直用道义,正义等极高的标准来规范自己,因此即使任无云和我一度是对立关系,我依然将其视为走在同一条道路上的友人。
而今天,我莫孤沉可能再也无法用正义来说服自己了。
正义让我失去了二师兄,让我与三师兄反目。而最后,唯一的同道,更因为坚守正义一家惨死在最痛苦的折磨下。
此时此时,我让自己沉沦。并非沉沦在苦海中,而是沉沦与火海中。
愿我再次醒来时,罪焱已经焚尽世间一切的罪与恨。为此,我愿意永不醒来。
……
废墟中,一道赤色光芒从碎瓦土堆中急射而出,落在平地上。
光芒消退,藏身在光芒中的人也现出真身——源独霞单手撑地,鼻血在他的唇边留下殷红的痕迹,一滴一滴滴在满是烟尘的地面上。
这是天王之力使用过度的后遗症。
若将源独霞本身所有的天王之力算作十成,那如今他仅剩的天王之力便不存一成。在如此短暂的时间内,天王之力消耗得如此迅速,他本身因虚耗过度,也受了一点轻伤。
他抬起头来,放眼望去,如今已见不到黑色火焰的踪迹,同时,也见不到警局的所在了。
换而言之,刚刚莫孤沉爆发的罪焱,将整个警局都焚烧殆尽,未被烧尽的部分也因为支撑不住本身重量,自行垮塌。
在罪焱爆发的前一刻,源独霞便敏锐地感受到了不对,这是天王之力自带的预警能力,但因为源独霞经历的生死危机并不多,这种有所预警的情况他也很少遇见。因此一瞬的迟疑后,他并没有能及时杀死莫孤沉,但在罪焱爆发后,他却用将用天王之力形成的护体气罩牢牢保护住了自己。
这次罪焱的爆发和莫孤沉有意识以此对敌时的状况截然不同。面对后者,源独霞能以赤霞流光直接消抹掉罪焱的影响力,而面对前者,源独霞必须全力防守才能保下一人的生机。
“好强的能力,我听说过一些眷者能力爆发时会不受控制地破坏四周环境,但没想到他的能力能强大到这个地步。”血之后,是汗,大滴的冷汗从源独霞的身上渗出。他颤颤巍巍地起身,动用天王之力搜索一瞬,便寻到了莫孤沉的踪迹。
也许是因为罪焱的温度实在过高,他没有被掩埋在建筑物残骸下,他的身边是一片空地,因此源独霞能以极快的速度将其发现。
莫孤沉现在像是昏了过去,不知生死地躺在地上。
“不论如何,还是先杀了他吧。这儿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还是尽快动手吧。”源独霞这么想着,手心中为数不多的天王之力凝聚。
突然,一阵寒风从源独霞身后吹来。源独霞后颈鸡皮突起,反手便将手中的天王之力化作一道赤色箭矢打向后方。
箭矢在一块大型水泥碎块上炸开,在四散的烟尘和碎石中,一道傲然身影静静伫立。
来者身高超过一米八五,面容普通,唯独高耸的鼻梁昭显此人的不凡。他仅仅站在原地,便如一块在海潮中忍受洄流千万次冲击的礁石。
他身后背着一把缠满了封布的刀刃。刀长约有三尺半,就露出的刀柄以及一部分刀身来看,这柄刀竟是通体漆黑。
源独霞微微侧目,心知此人气质让自己如临千仞深渊,当是不世高手。
这般高手,自己若是再在全盛时期,还能与之一战。如今自己天王之力十去其九,可能连报名都难。
但输人不输阵,即使源独霞知道自己的形势不容乐观,可能已经落入了一个针对自己的连环杀局。他还是保持风度,问道:“你是何人。”
来者缓缓说道:“秦无常。”
言毕,秦无常大手一挥,身后漆黑戒刀凭空而起,封布在空中解开,落在地上。若是仔细观察,可以看见封布内侧竟写满了蝇头大小的墨字体,其内容,竟是一篇篇经文。
刀刃直直坠下,刀尖没入地下三寸,最后一点封布也随着褪下。如同源独霞所料,这柄刀确实通体黑色,没有一点奇异的装饰。而观其形状,这竟然是一把禅宗僧人所用的戒刀。
不知为何,当这柄刀一褪下封布,源独霞便对其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恐惧,这股恐惧甚至让他不由倒退了两步。可明明源独霞并未从这柄刀上察觉到一点血腥气,宛如一把刚刚开封的新刀,但新刀,又怎能让他这个凌虐过无数人的恶魔都感到恐惧了?
寂静中,源独霞能清楚感受到自己的心脏跳动的速度一场快,这是他本身恐惧到极点的证明,就算否认也没有意义。但源独霞,并不只是一个享受将人的尊严撕碎,凌辱他人肉体的变态。
他更是一个嗜血,疯狂的战士,一个比他父亲炎亲王更加疯狂的战士。
心态受制,状态极差,但此刻源独霞竟先手抢攻,手上极招对着秦无常的天灵盖猛然拍下,掌心的赤光中带着他所剩无几的天王之力,来势却不减半风威严。
而秦无常面色不变,宛如一块万年寒冰一般。面对着带着凶悍气息的拼死一掌,秦无常只是将手缓缓放在刀柄上,五指紧握,而后……
一道黑色刀芒拔地而起,直冲源独霞的掌心,源独霞没有料到这招会以如此刁钻的角度袭来,掌力欲在杀敌,并未留有防守之用。之间刀锋过处,源独霞掌心应声而破。
多少年没有受到这样的伤势,多少年没有体会过这样的痛苦。源独霞在这一刻体会到的不是痛苦,而是无措,但这份无措稍纵即逝,他心一横,另一只手掌一直酝酿的杀招亦对着秦无常面门袭来。
然而,又一道刀光自地面爆射而出,这次,刀光瞄准的并不是他的掌心,而是手臂。
噗嗤。
刀光切开皮肉,分剖骨骼,还未感受到疼痛,源独霞就看到自己的手臂凌空而起,错愕间,剧痛传入脑海。
他收招急退,断臂之处鲜血狂撒。源独霞咬牙,认同,用仅剩的右手运起天王之力,在断臂周边连点七大穴位,总算止住了大量失血。
“这刀,这刀是……”源独霞紧咬着牙,牙龈血自齿间渗出。
“此刀,名为斩业。”秦无常终于将刀拔出,刀刃直对源独霞。
“这是杀你的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