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力。
自我诞生以来,对它的渴求就一直刺激着我的神经。
常言道,人最渴望的,便是自己从未拥有的东西,但我却不认同这句话,因为即使我已经拥有了最渴望的生命力,在我数百年的人生中,仍然渴求着最原始,驱动我一生的力量。
漫步在仿若无尽的长廊上,公羊道双手附后,每一步都轻微得难以听见响动。他就享受着四周那些细小生命的发出的声音,蟋蟀,飞鸟,蟾蜍,蚊蝇,乃至腐败的落叶,藏身泥土中的蚯蚓,他们都能带给公羊道一种真实与生机勃勃的感觉。
走到半途,他忽然有所发现,目光移向左侧低矮的灌木丛中,屈指一点,微弱的蚀天道气沾染上灌木,立刻使得其枝叶腐败,崩解,显露出藏在其中的人影。
一个少年,看样子只有十四五岁的样子,受了不清的伤,脸上,嘴角都有血痕和淤青,但好在起性命无虞,似乎只是力竭昏倒而已。
意外之喜。
公羊道心中微微一喜,不是因为自己能解救一条年轻的生命,而是因为他是从这个年轻人身上,感受到了一股比同辈之人更强大的生命力,这种感觉……似乎是天王之血。
难以强忍心中的垂涎,公羊道舔了舔嘴角,伸出手掌,惨白如和田玉般的细长手指向年轻人的脸庞伸去。
然而,就在他即将触碰到年轻人的同时,年轻人呻吟一声,偏过头去,眼神虽然迷蒙,却可以看清他已然从昏迷状态中苏醒了过来。
公羊道被这变故惊得一愣,不自觉地收回手掌,喃喃道:“天王之力带来的预警效果吗?”
年轻人捂着发疼的后脑,抹了抹眼睛,将眼前的迷蒙抹去后终于看清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是何人——一个穿着黑白格子衬衫,体型匀称的中年男人。
和第一次见到公羊道的源独霞一样,年轻人也被公羊道诡异对称的容貌惊道,待他祛除了心中的不安后,才保持着警惕地问道:“你……你是谁?”
“你是谁?呵,这个问题,该是由我问你吧?”公羊道笑道,“你是谁,怎么会闯进我的花园。”
年轻人环视四周,知道是自己身处一个巨大的漂亮花园之中,不远处还有一个雕刻精美的亭台,建于潺潺流过的小溪上,更远处亦有一座四米左右高的假山,俨然一副豪宅密院的样子。既如此,眼前难道是一个自己没听说过的富豪不成,可这一带,哪里有什么隐形富豪能买下这么一大块地皮。
本来头部便受创,年轻人一思考,头疼就更加剧烈,他忍不住捂着脑袋,手指感到一阵温热,可能是刚刚愈合的伤口再次开裂了。
见他迟迟说不出来由,公羊道加重语气:“你的名字呢?”
“邓元,我叫邓元。”年轻人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的身份似乎不应该直接说出名字,不由紧张地看向公羊道。
出乎意外的是,公羊道并未对这个名字起到多大的反应,过了一会,他才渐渐记起这个名字的由来,“哦,我记起来了,前天公爵发布了一个通缉,追捕的就是一个叫邓元的人。原来是你这个小子,背着全城的追捕能逃到这里,小子,你不简单啊。”
邓元咽了口唾沫,沾满泥泞的双手缓缓握紧,他不清楚这个人在知道自己的身份后会做出什么反应,但毕竟他身上背着皇室的通缉,整个天国恐怕也没多少人愿意让他留下。更可况,从刚刚开始,他就感到一种隐隐的危险感觉从这个不知底细的男人身上散发出来。
公羊道思量,要不要直接动手。邓元醒来是个意外,但这样好的补品,也不可能每天都能遇上。
过了这村就没有这庙的生意,公羊道很快就打定了注意。
“可怜的孩子,早听过了公爵近几年残暴不仁,将天国律法视为无物,没想到竟然将你这样小的孩子作为统计目标。真是可怜,你这样的孩子能犯下什么罪行呢,来吧,我来帮你……”
一边说着,公羊道一边朝邓元伸出手掌。古怪的感觉爬上邓元的尾椎,这个,刺骨的恐惧感顺着脊椎一路像蚂蚁一般爬上他的天灵盖。
没由来的恐惧,没有依据的害怕,明明是第一次见到公羊道,明明他向自己表达了明显的善意,但邓元就是感到无可名状的恐惧,仿佛下一刻自己就会被一种无形的巨兽剥蚀一般。
等到公羊道的手掌附上邓元的面颊,极致的恐怖感顿时在他的脑部炸开。
不知是从何来的力量,邓元猛地向后一退,挥手打掉公羊道的手掌,这一挥手的力量超出本身预计,在发出巨大声响的同时,一道无形气劲,更从自己的手中迸射而出,打在一边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不大不小的生坑。
连退几步,邓元心脏狂跳,难以置信地看向自己的手掌,这力量……是的,这力量,是自己曾经使出过的强悍力量,曾经在他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将追捕自己的男人屠杀的力量。
公羊道看向自己的手掌,邓元的一击火候尚且,没有伤及他的皮肤,但从刚刚那一击中,他确实肯定了邓元身上有着天王之力的存在,而且他似乎有着不下于一些正统皇室子弟的潜能,一个如此年轻的生命,一个有着天王之力的宝贵生命力。
公羊道不再掩饰自己的垂涎,微微一笑,再次睁开眼睛时,一双碧色竖瞳中倒映出瑟瑟发抖的邓元。这位天渊的六司,终于彻底打定了注意,将邓元的生命力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
而就在他即将动手之际,一道略显苍老的沙哑声音打破岑寂。
“老山羊,你又在搅什么了?”
公羊道眉头一皱,邓元亦是一惊,朝身后望去。一个身材魁梧挺拔,身着朴素玄袍,腰系黑带,半截黝黑结实的手臂裸露在外的男人立于他的身后。
男人看起来已经上了年纪,一头凌乱的长发,却掩盖不住额头前谢顶的痕迹,下巴上泛白的胡渣和两鬓不少的银丝昭示着他的苍老,但他似乎并不在意。最令邓元注意的,不是男人的相貌,而是他腰间的黑带上,别着两把刀刃,一把刀柄和刀身都较粗厚,藏在禅宗特有的封布之中,一把则更显细长,刀鞘上刻着一朵寒梅。
男人的到来打破了僵持的氛围,同时也极大程度地缓解了邓元的紧张感。出于对公羊道本能的畏惧,他不自觉地向后挪动脚步,正好靠向男人所在的位置。
“老狐狸,是你啊。”公羊道假装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道:“没什么,有个被通缉的孩子误入了我的花园里,我正在想该怎么处置他。”
“哦,小孩子?”
山中野狐叹悲欢看向邓元,宽大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问道:“你就是那个被通缉的……邓元?”
“……是。”实在想不到有什么撒谎的可能,邓元想了想,还是低声给出了肯定答复。
“呵,好家伙,能一个人逃到这里,不容易啊。”叹悲欢拍了几下邓元的肩膀。他久在天渊,沾染了不少江湖习性,一时间控制不好力道,拍得邓元半个人都沉向一边。
叹悲欢顺势揽住邓元,对公羊道说道:“既如此,这个小孩子就交给我处置吧,我那边还留有几个位置,也有专门的教育机构,之后他是去是留,还是等之后事情的进展吧。”
公羊道袖中拳头渐渐握紧,他哪里不知道,叹悲欢不过是拿话堵自己的口,归根结底还是怀疑自己会对邓元不利。
“这……”公羊道面露难色,但叹悲欢的话术精湛,一下子点出自己留下邓元最为恰当的理由。确实,这个老家伙近几年在山里投资修建了不少学校和托儿所,本人也当过一段时间的技术教官。反观自己这里,尽是些为了取悦自己的宅子,公园,庭园,实在没什么适合孩子生活的地方。
更可况,自己难道要为了一个孩子和叹悲欢撕破脸皮。不可能,这个老东西实力未必有多么强悍,却是天渊内人缘最后的老人之一,和三公称兄道弟,底下一堆学员如今都在十八部中混得风生水起,就连同为六司之一的开阳都受过他的指点,动他,开阳第一个不会放过自己。
公羊道沉吟一会,眼色阴晴不定,但最后还是轻叹一声,道:“有劳你了。”
“没事。”叹悲欢笑道,带着还有些发懵的邓元一步一步离开此地。公羊道盯着他们的背影,眼中阴沉之色仿佛能滴出水来。
……
关于往事的回忆一闪即逝,公羊道捂着自己的心脏,心道自己和天国皇室倒是有缘,先是碰到了一个落单但有潜力的邓元,接着又碰到了源独霞这个天国弃子,前炎亲王世子。
可惜,可惜,自己没能在多年前吞下邓元,让他成长为十八部首之一后自己更是不好下手,但至少眼前,还有一个更好的替代品,不是吗?
源独霞,一个比邓元还要强横的人。如果说邓元对自己来说,只能算是一个有点危险的小刺猬,那么源独霞就至少是一条毒蛇,若是有机会,他说不定能成长为一头猛虎,一头连自己都无法敌过得猛虎。
公羊道感受着心跳,缓缓睁眼,此刻他的瞳孔转化成了宛如罗生门中的刚刚浮现的那颗竖瞳,同时,一股难以抑制的恐怖气息更从他的身上蔓延开来,整片沙滩都蒙上了一层,朦胧的黑色,正是蚀天道气完全解放的标志。
趁着公羊道思索的时间,源独霞不只回气,更是在观察着他的身体变化。
从一个十四五岁的小孩,成长到现在一个看起来二十五岁左右的青年人,这中间的跨度长达十年有余,他却在接下自己的赤霞耀五方后轻松跨过了这难以想象的时间差。不可思议,虽然自己也能用力量改变外形,但源独霞就能感受到公羊道并未使用力量强行改变身躯,他的样貌,身体机能,各个器官,都呈现出青年人的感觉,也就是说,他刚刚就是在一瞬之间老了十余岁。
就算是军神,可能也没有这样的神通。更可况,令源独霞难以想通的是,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若是想切换成一个更合适战斗的形态,为何不在第一时间就使用这个形态,除非……这样的变化对他自己来说,也是不可控的。
“看够了吗,源独霞?”公羊道率先开口,一张嘴,咽喉中便冒出滚滚浓烟,看来之前那赤霞耀五方的余烬,还是让他受够了苦头,“是我的失误,低估了你的实力,赤霞耀五方……果然是旷世绝学,即使是较之原版的天王印·赤霞,也丝毫不落下风。”
“前辈,既然已经开战,这般肉麻的恭维便不要再说了吧。更可况,你要是和我斗嘴,怕不会占到什么便宜啊,毕竟,我似乎察觉了一些你不愿意被人知道的事情。”源独霞彷佛并不在意公羊道的异变,轻声笑道。
“哦,关于我的事情?”
“严格来说,这一点还没有被证实,只是几个故事而已。不过,若是验证了一个事实,我的猜想,便有了强力的作证。”源独霞看向自己的手掌,道:“刚刚,我用天王之力与你的蚀天道气硬拼的时候,感到一种不该有的……疲惫,仅是一瞬间,无比微弱的疲惫,虽然难以察觉,但我仍是感受到了。这种感觉,并非是因为我受了暗伤,更像是我被你,从身上吸收了一些东西。”
“什么,你以为我是军神吗,难道我能吸收你的天王之力不成?”
“不是天王之力,是一种比天王治理更加原始,重要,埋藏得更深的力量。”源独霞五指攥紧,目光灼灼地看向公羊道:“生命力,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