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景觉得自己可能死了几百次。
黑水瘴气肆虐,事务所和周边的建筑都被损毁。
每一次复活,他都能听到不同的对话。
这场混战持续了整整一夜。
黎景站在原地,看着这疯狂的一幕,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
“所以说。”他的声音不大,却让两个诡异都停下了动作,“你们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我说中了什么?”
瘴气和黑水同时向他涌来。
“等等!”他在被腐蚀前大喊,“我就想问问,余迹,你是恨赵鲁的背叛,还是恨当初相信了他?”
这一次,瘴气停在了半空中。
余迹看向黎景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白痴,他那张苍白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嘲讽,沙哑的声音里带着说不出的冷意:“谁说我相信过他?”
黎景一愣:“可是资料上说.......”
“我是被抓去的。”余迹嗤笑,“从来就没信过他。”
赵鲁听到这话,发出一声尖利的大笑:“你当然不会相信我,你这个怪物!但这不妨碍我完成实验,你以为你真的杀死我了?我可是把你研究透了!”
黑水在他身上疯狂翻涌,扭曲成无数张狰狞的脸。
余迹没有理会他的叫嚣,只是平静的看着黎景:“你以为我会相信一个把我关起来做实验的疯子?”
等一下,等一下,等一下!
黎景突然明白了什么。
c088给他的那份资料还是有些问题的。
所以说,余迹从来就不是因为“爱”而被欺骗,他是被强行关在那个地方,被迫接受那些实验,而赵鲁,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既然这样,余迹为什么还要帮赵鲁?
大脑好像临时出走了,走进了一个小胡同,怎么想,黎景都想不明白。
死亡、复活、死亡、复活。
周而复始。
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赵鲁的身形开始不稳,黑水逐渐消散。
余迹站在原地,脸上依然看不出表情,他似乎在想着什么,就那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盯着赵鲁消失的方向,他的身形有些模糊,介于人形和诡异形态之间,皮肤上的裂纹还在不断扩大又愈合,黑色的液体时隐时现。
阳光突破云层的瞬间,光线破开阴霾,直直地照在余迹身上。
他的皮肤立刻起了反应,苍白的表面瞬间泛起大片刺眼的红色,就像被烈火灼烧一般。
些未愈合的裂纹在阳光下冒出缕缕青烟,发出细微的“滋滋”声。
“服了你了!”黎景几乎是本能地冲了出去。
他完全没有思考,身体已经率先行动起来。
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余迹身边,急切地扯下还带着体温的外套。
他顾不上太多,直接将外套罩在余迹身上,动作极快,布料落在余迹肩头的那一刻,黎景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浑身一僵。
余迹显然没有预料到这样的举动,身体紧绷,像是一张拉满的弓,随时可能崩断。
阳光虽然被挡在了外衣之外,但那种深入骨髓的灼烧感依然在持续。
他忍不住微微发抖,皮肤下的裂纹在不安地蠕动。
黎景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他就那样将余迹紧紧搂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其余的阳光。
隔着衣服,他能感受到余迹身上传来的刺骨寒意。那种冰冷刺骨的温度几乎要把他冻僵,但他却收紧了手臂,仿佛这样就能给对方多一分温暖。
“你的体温真低。”黎景小声嘟囔着,“都快把我冻成冰棍了。”
余迹的身体明显地颤了一下。
这么近的距离,他能闻到黎景身上淡淡的气息,那是一种独属于生者的温暖味道。
“你在做什么?”余迹的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困惑,他没有挣扎,但整个人都紧绷着,似乎随时会逃走的野兽。
“帮你挡太阳啊。”黎景的语气轻快,仿佛这是世界上最理所当然的事情,他甚至还调侃道:“你刚才都快冒烟了,再晒下去,怕不是要被烤熟,死掉了怎么办。”
余迹沉默了片刻,突然开口:“你不怕我杀了你?”
“怕啊。”黎景却笑了,那种灿烂的笑容在他脸上绽放,晨光为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
他不但没有松手,反而收紧了手臂:“我不是已经死了很多次了吗?”
晨光越来越亮,余迹在阳光下变得越发不安,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寒意也越来越重。
即便隔着厚实的外套,那种灼烧的痛感依然在持续,每一寸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都在叫嚣着疼痛。
黎景能感觉到余迹的不适,他的手臂被冻得有些发麻,却还是没松开,哄道:“我们找个阴凉的地方吧,你这样站在太阳底下,不是遭罪吗?”
余迹没有回答,但黎景感觉到他的身体稍微放松了一点。
那种紧绷的感觉略微减轻,他默许了这个提议。
“你知道吗?”黎景一边护着余迹往阴影处移动,一边说,“我刚才在想一个问题。”
“什么?”余迹冷声问。
“我在想,你为什么要帮赵鲁处理那些尸体。”黎景的语气突然变得认真起来,每一个字都说得很慢,像是在斟酌措辞,“你明明那么恨他,却还是在帮他善后,这不是很奇怪吗?”
余迹的身体立刻又绷紧了,寒意在两人之间急剧升温。
“后来我突然明白了。”黎景继续说,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你不是在帮他,你是在保护那些死去的人,对不对?你不想让他们的尸体被赵鲁利用,变成像他那样的怪物。”
余迹的呼吸突然变得更加急促,寒意在两人之间弥漫,那些未愈合的裂纹在他的皮肤下蠕动得更加剧烈,似乎在回应着内心的波动。
“所以你每次都用瘴气彻底销毁证据,不是为了帮赵鲁掩盖罪行,而是不想让更多的人受害。”黎景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余迹的脸,“你在用你的方式,阻止他制造出更多的怪物,你其实一直都在守护着什么,只是没人看得懂。”
余迹没有说话,但黎景感觉到他在自己怀里微微发抖。
不知道是因为阳光的灼烧,还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
他们最终躲进了一片阴影之中。
这是一个建筑物的拐角,厚重的墙壁挡住了大部分阳光。
黎景松开手臂,却发现余迹抓着他的衣服没有放开。
“你说对了一半。”余迹终于开口,声音依然沙哑,像是砂纸摩擦般刺耳,“但你错了一点。”
“嗯?”黎景微微偏头,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阳光从他背后投射过来,在两人之间画出一道明暗的界限。
“我不是在保护他们。”余迹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硬生生挤出来的,“我只是.......不想看到更多和我一样的怪物。”
黎景静静地看着他,伸出手,用手指在他脸上戳了戳:“能为别人着想的怪物,好像也没那么可怕。”
余迹猛地抬头,对上黎景的眼睛。
在那双漆黑的眸子里,他看到的不是恐惧,不是厌恶,而是一种......说不上来,却很温暖的东西。
“跟我说说你的故事吧。”
余迹听到黎景这么说,他沉默了许久,终于开口。
十年前,余迹只是个普通的实习医生。
那是家收费便宜的小医院,来的大多是些付不起大医院费用的穷人。
那个雨夜,值夜班的余迹遇到了一个急症病人。
主治医生喝了酒,他作为实习医生不能擅自做手术,叫了一个主任来操刀,可是主任却在来的路上出了车祸。
一切的巧合似乎都在那一天发生了。
抢救不及时、转院来不及、上级领导的错误指示。
最后,病人就那样在他面前咽了气。
那双充满绝望的眼睛,成了余迹挥之不去的梦魇。
三天后,太平间里出现了一个E级诡异。
是那个病人诡异化后的样子。
所有见到他的人都会被一种深深的绝望感染,那是临终时的痛苦和无助,如此强烈,以至于很多人都在这种感染中失去了求生的意志。
余迹没有逃开。
或许是愧疚,又或许是某种难以言说的责任感。
他选择了靠近那个诡异。
那一刻,所有的痛苦和绝望如同洪水般涌入他的身体。
但余迹没有死。
他变成了一个新的存在,既不是人类,也不是普通的诡异。
他的身体开始产生瘴气,那种能够腐蚀一切的毒雾,这种毒雾不仅能腐蚀肉体,更能传递痛苦,这让他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一个能够理解人类,却再也无法成为人类的怪物。
就是这种特殊性引起了赵鲁的注意。
实验室里的日子如同地狱。
赵鲁不断测试着他的极限,想要弄明白是什么让他在诡异化时保持了自我意识。
那个疯子会在他面前折磨其他实验品,逼迫他感受那些无辜者的痛苦。
直到有一天,余迹在实验中失控。
他用瘴气将整个实验室腐蚀殆尽,赵鲁在剧毒中挣扎了整整二十四小时才咽下最后一口气。
但那个疯子早有准备。
他在死前就已经成功提取出余迹的瘴气,制造出了那种诡异的黑水。
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比余迹更加扭曲的怪物。
从那以后,余迹开始在暗处活动。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也不愿与任何人接触。
但他依然保持着某种奇特的执着,他开始阻止赵鲁制造更多的怪物,用瘴气销毁那些可能被利用的尸体。
这不是什么英雄主义,只是不想看到更多的人经历和他一样的痛苦。
即使变成了诡异,余迹仍然记得自己曾经是个医生。
记得那个雨夜里的无力感,记得那个他没能救下的生命。
听余迹说完,黎景突然用力把余迹搂进了怀里。
这一次的拥抱比之前更紧,他的手臂穿过外套,紧紧环住余迹的腰,下巴抵在对方的肩膀上。
余迹整个人都僵住了,就连皮肤下的裂纹都停止了蠕动,寒意在两人之间急剧升温,冷得黎景直打哆嗦,但他反而收紧了手臂。
“你又在做什么?”余迹的声音依然沙哑,却带着几分不自在。。
“对不起。”黎景的声音闷闷的,带着几分委屈,“我之前说错话了。”
余迹愣了一下,那股刺骨的寒意稍微减弱了一些。
阳光透过墙角的缝隙洒进来,余迹下意识地往阴影处缩了缩,但黎景跟着他移动,始终没有松开手。
“我不该说你和赵鲁是天生一对。”黎景把脸埋在余迹的颈窝里,像只在撒娇的大狗,“你明明是这么乖的宝宝,我不该把你跟那种疯子相提并论。”
余迹:.......?
刺骨的寒意瞬间回来了,这个不知死活的人类,居然敢说他是......?
但黎景像是完全感受不到那股杀意似的,反而蹭了蹭余迹的脖子,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余迹冰冷的皮肤上:“你根本就不是什么怪物,你是个好医生,是个善良的人,是个乖宝宝。”
说到这里,他稍稍拉开距离,直视余迹的眼睛。
余迹手上的瘴气越来越浓,声音冷的吓人:“你再叫一次试试。”
黎景不但立刻重复了一遍那个恶心词,还伸手捏了捏他的脸。
他的声音轻快,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
几分钟后,当黎景在废墟上复活时,嘴里嘀咕着:“脾气好像好点了,不然估计在我第一次的说完,就要把我弄死了,我说的也没错啊,乖宝宝怎么了,我裴叔还......”
话还没说完呢,一股熟悉的寒意就从背后涌来。
黎景连忙摆手:“好好好,我不说了,我错了还不行吗?”
余迹眼眸里闪过一丝不耐。
晨光已经大亮,他不得不躲在建筑投下的阴影中。
“所以,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黎景收起了嬉皮笑脸的表情,正色道,“赵鲁的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余迹冷声:“不是我们,是我。”
“得了吧。”黎景朝他挤眉弄眼。“我现在也算是知情人了,你觉得他会放过我吗?”
余迹的眼神变得危险起来:“你以为你死不了就可以为所欲为?”
“这不是有你罩着吗?”黎景笑嘻嘻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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