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亲王亲自登门给张霖致歉,虽是草草了事,但事情也因此平息了不少,皇上又不痛不痒地斥责了两句,事情就算是过去了。
然而,正经的事情解决了,剩下一个尾巴让安陵容很是头疼。
确如敦亲王福晋所言,恭定公主娇纵刁蛮,养得一身矜贵的脾气,才刚进宫就闹得未央宫人仰马翻。
“本公主说了要用牛奶洗澡,你们这群婢子居然拿兑了水的羊奶糊弄本公主!”
“珍珠粉珍珠粉!本公主要的是南海珍珠碾的珍珠粉,你这是哪里弄来的腌臜货,本公主脸都过敏了!”
“本公主只穿蜀锦做的衣服,什么货色的衣裳,也敢拿到本公主面前来现眼!”
诸如此类,数不胜数。
安陵容听着翠音的回禀,一阵又一阵的头疼:“其他都好说,不过是多花费一些,让内务府去找就是了,这蜀锦怎么说呢?本宫手里也才十匹之数,全给她也不够用。”她揉了揉眉心,长长地叹了口气,心里把皇上来回埋怨了千百遍,“走吧,本宫去会会这位恭定公主。”
才走到仲春阁门口,就听见里头传来一迭声的打骂,安陵容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示意翠音出声。
“容嫔娘娘驾到——”
里头顿时没了声儿,宫人呼啦啦地跪下迎候,恭定公主站在人群中央,不行礼也不低头,双手环抱在胸前,一脸骄横地看着安陵容。
她生得美丽,是少女独有的娇嫩和天真,比起以前的方淳意更多了几分富贵人家娇养的贵气。恭定公主对着安陵容扬了扬下巴,言语间毫无敬意:“本公主还以为是谁呢?区区容嫔也敢在本公主面前摆架子,便是皇后娘娘也从未这样声势浩大过。哼,怎么?仗着自己得宠,就不把本公主放在眼里了吗?”
翠音微微皱眉,正想开口,却是被安陵容按手压了回去。
安陵容也不恼,缓步走到主座上坐下,挥手让众人都退下,慢慢给自己倒了杯茶,也给恭定公主倒了一杯:“今早公主进宫,本宫正忙着,现下得了空就赶紧来见一见你,没想到公主正在教训下人,是觉得他们服侍得不好吗?”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恭定公主看着安陵容笑盈盈的脸,嗤了一声,扔开手里的软鞭坐到她对面:“好不好的也就那样,主要是这宫里的东西太寒酸了,本公主日常所用的那些都没有,实在觉得委屈。进宫前,额娘特意嘱咐了,说缺什么尽管找容嫔娘娘要,娘娘,如今本公主这也缺那也缺,你看该如何是好?”
圆圆的脸蛋透着满满的恶意,安陵容便是没有眼睛也感受得到,只不过她也不是任人揉捏的软柿子,见招拆招地回道:“公主此言差矣,宫里宫外的用度,一针一线皆是皇恩,便是公主再尊贵也不该越过皇上皇后才是,本宫见识短,不知公主所说的日常所用,都是从何而来?不如细细说来,本宫好让人一一去寻来。”
恭定公主一噎,半晌没说出话来。
哪来的?可不都是底下人孝敬的好东西吗?敦亲王府的用度奢靡不是件秘密的事情,但谁都不会在明面上戳破,只因敦亲王是唯一一个掌握兵权的亲王,便是当年八王九王与他有所牵连,皇上最终也依然对他网开一面,地位如此尊荣,大家自然对他多有奉承,其阿谀之态比之追捧年羹尧的那些人更甚一层。
但这话,恭定公主能说吗?当然不能!只能憋得脸通红,呼哧呼哧地吐着鼻息。
安陵容笑眯眯地看着她,又说道:“皇上破例封你为公主,又改赐封号,其中的含义你可懂得?”
恭定公主看着安陵容,没说话。
“恭定二字,是为了提醒你阿玛时刻恭敬安定,勿要辜负皇恩,此言,公主也当谨记在心。”安陵容微微敛下笑意,眼中一片冷意,“本宫的未央宫比不得敦亲王府要什么有什么,公主日后少不得要委屈一些了,还望公主不要见怪。”
“你!”恭定公主猛地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公主难不成以为自己进宫是为着享福而来的吗?”安陵容复又笑着戳了一把刀子,“上一个在宫里这般张扬无度的是敦肃贵妃,公主可想落得她那样的下场?”
“放肆!你竟敢拿年氏那个短命的来比本公主!”恭定公主气急,上手就要甩巴掌。
“公主可要想清楚了。”安陵容抬眸,眼中尽是凌厉之色,“本宫是皇上的妃子,你是敦亲王之女,你若打我,便是敦亲王罔顾皇上君威,以下犯上。”
恭定公主猛地僵在原地,扬在半空的手收也不是、落也不是,好半晌,她才似想通了其中关窍一般,悻悻地放了下去。
“这就对了。”安陵容缓缓起身,走到恭定公主身边,抬手整理了一下她有些乱了的发髻,低头看着她透着不甘心的脸,笑里藏刀道,“公主可要摆正自己的位置,十二岁,该懂事了。”
恭定公主捏着拳头,浑身颤抖地看着安陵容离开,眼中慢慢浮上一丝雾气。
即使阿玛从小对她爱若珍宝,可一旦到了这种时候,最先被舍弃的人还是她,而不是弘暄,只因为弟弟是嫡子,可以继承爵位,而她,不过是一枚可有可无的棋子罢了。为什么?就因为她是女儿吗?
恭定公主抬头看了眼空旷无人的仲春阁,眼前一片朦胧,她呜咽着抬手擦了擦眼泪,咽下了满腹的委屈。
听着断断续续的哭声,安陵容立在窗户后面,重重地叹了口气,却也劝不了什么,她知道敦亲王的结局,自然也不会对恭定有太多的好脸色,只是出于同情,她也不忍过于苛刻,便吩咐了翠音一句:“女孩家皮肤娇嫩,我看恭定公主脸上确实有些泛红,你等下拿一盒凝脂露给她用。告诉底下服侍的人,但凡公主要的,登记造册后去内务府领取,一应和未央宫的用度分开,若有特殊要用的,及时来和本宫禀告,能给的都给她吧。”
翠音应了一声,转而笑道:“娘娘还是心软,便是公主那般无礼,也不忍看她太过委屈。”
“一个被家里宠坏了的小姑娘罢了,本宫何苦跟她计较。”安陵容扶着翠音的手缓步走回主殿,轻笑道,“何况,也是个苦命的孩子去。”见翠音不解,复又说道,“你以为皇上为什么一定要公主入宫?自然是因为忌惮敦亲王的势力,早早握一个把柄在手里才能放心,名义上是说喜爱公主,让公主承欢太后膝下,实际上是以公主为人质,借此掣肘敦亲王。年羹尧的例子就在眼前,皇上绝不会允许自己犯同样的错误。”
“所以,恭定公主这是敦亲王权衡利弊后做出的舍弃?”翠音眨了眨眼睛,轻叹了一口气,“再怎么疼爱,终究是比不上自己手中的权力啊。”
安陵容抬头看了眼天空,只觉得胸腔里郁结着一口气,怎么也咽不下去。
自古以来,女子都是男子权力争斗中的牺牲品,即便是亲生女儿也不例外。
“难为你,还要处处哄着她。”甄嬛听着安陵容说起这几日照顾恭定的事情,感慨道,“安康都没见你这么费心哄过。”
“所以今日才带着安康来姐姐这儿躲躲清净呀。”安陵容看了眼在院子里玩得正开心的豆蔻和流朱,伴着安康银铃般的笑声,心情都好了许多,“那日我敲打了她两句,好歹安分了一些,不再整日吵闹了,只是琐碎的事情也忒多了些,昨日敦亲王福晋还特意让人送东西进来,生怕恭定受委屈。”
“辛苦你了。”甄嬛握了握安陵容的手,安慰道。
正说着,小夏子忙慌慌地进来传话:“师傅叫奴才赶紧来请娘娘去一趟养心殿,”他看看甄嬛又看看安陵容,“正好容嫔娘娘也在,不如一道过去,皇上生大气了。”
甄嬛与安陵容对视一眼,立刻知道事情不好,忙让人备轿,片刻不敢耽误地去了养心殿。
养心殿外,苏培盛正急得原地打转,瞧见甄嬛下轿,忙迎上来:“娘娘您可来了,皇上发了好大的脾气,把奴才们都轰出来了,娘娘进去好歹劝一劝,奴才们感激不尽哪。”转头又瞧见安陵容走上前来,顿时一喜,“哎哟,容嫔娘娘您也来了,正好,您和莞嫔娘娘一道劝劝皇上,奴才服侍这么多年,还没见皇上发过这么大的火。”
安陵容看了一眼甄嬛,转而问道:“究竟是出什么事了?”
“似乎是为了敦亲王的奏章。”苏培盛只知道个大概,“好像是请封的奏章。”
甄嬛诧异,随即明白过来,紧紧皱起了眉头:“敦亲王太过人心不足了,才封了他一双儿女,转眼又要来请封。”她转头看了一眼安陵容,“难怪皇上要生气。”
“皇上若不肯,大可把奏章退回去。”安陵容加快了脚下的速度,“皇上可从来不是性子暴躁的人啊……”
“放肆!”
安陵容的话被一声厉喝声打断,紧接着,一盏茶碗从养心殿内飞出来,正砸在安陵容和甄嬛面前。
看来皇上是真的动了大怒了。
安陵容和甄嬛在彼此眼中看到了忧愁,不约而同地慎重了起来。
甄嬛率先进殿,安陵容则是先去偏殿泡了一壶茶,缓了两步进去:“皇上喝盏茶,平平肝火。”
“容儿也来了。”皇上抬头看了眼安陵容,伸手接过茶盏喝了一口,“苏培盛倒是乖觉,知道要去请你们两个。”
“苏公公是怕皇上动怒太过伤了身子。”安陵容温声劝道,“皇上先缓缓劲儿,消消气。”
茶香绵长,带着点温润的梅香,和安陵容今日身上所用的熏香如出一辙,让皇上不自觉地放松下来。他喟叹了一声:“你们姐妹二人当真是上天赐给朕的珍宝。”
冷静了些许,皇上将一封奏折递给甄嬛,说道:“你看看,允?竟然这样大胆。”
安陵容站在一旁惊心不已,却见甄嬛无比自然地接过了奏折翻看起来,好似已经做过成千上万遍一般。
只是,不等她惊完,甄嬛便将奏折上所写的内容复述出来,更是让安陵容吓得几乎不敢听。
“他要皇上,追封他的生母温僖贵妃为贵太妃,并迁葬入先帝妃陵。”甄嬛露出一丝不可置信的表情。
安陵容不明所以,皇上见她一脸疑惑,开口解释道:“温僖贵妃是先帝嫔妃,虽然早死,追封亦在情理之中,只是温僖贵妃当年死得难堪,先帝下旨不许葬入妃陵。”
安陵容恍然,这才明白了皇上的为难之处:“皇上若真允了敦亲王所言,便是置先帝的颜面于不顾,皇上更是无地自处,可若是不允……”她忙忙止住话头。
“他这分明是要置朕于不孝之地,就连先帝的颜面也不顾了。”皇上垂眸,眼中是一片冷意,“更可恶的是,允?才上了这封奏章,礼部和兵部两位尚书就齐齐上奏,提出要朕安抚后宫,追封太妃,重修妃陵。”
“皇上的意思是,敦亲王结党营私?”甄嬛脱口而出。
“混账!”皇上猛地一拍桌子。
安陵容忙上前握住皇上的手:“皇上息怒,不要气坏了自己的身子,龙体要紧。”
“是可忍,孰不可忍。”皇上气得胸腔起伏,“就算朕肯做这个不肖之子,也能对他们的暗中勾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可是太后,怎么肯!”
安陵容轻拍着皇上的后背,垂眸不语,早知道涉及朝政之事,她怎么也不肯来的,只是没想到,甄嬛居然谈论起前朝之事如此熟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