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热还没褪去,圣驾就匆匆回銮,许是回来的那天日子不好,正赶上中元节,当晚就下起了滔天雷雨,闪电划破天空,映得紫禁城上空一片惨白,断断续续地下了大半个月。
而这段时间,皇上独宠苗可心,几乎宠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
“你宫里的这个,行事越发张狂起来了,连你都不放在眼里。”沈眉庄这几日倦怠,来和安陵容闲话,说起苗可心来,“也不知是得了什么通天的本领,竟这样厉害起来。”
“我算什么,她可是连皇后娘娘都不放在眼里。”安陵容将安康抱进怀里,拿了根花椒木给她磨牙,“前几日,因着她不敬齐妃娘娘,不痛不痒地斥责了她两句,她便疯魔了,哭闹到皇上面前,硬是要皇上为她做主。皇上竟也应了,训斥了皇后,她才肯罢休。”
“是啊,皇后气得头风都发作了,这两天根本下不来床。”沈眉庄也是一阵唏嘘感叹,“我可从来没见过皇上如此宠爱一个人。”
安陵容却是婉转一笑,意有所指地说道:“姐姐,事出反常必有妖。”
沈眉庄不解其意。
“天快要放晴了呢。”安陵容抬头看着窗外的天空,被暴雨冲洗后的天空显得尤为透亮,阳光倾洒下来时带着浅浅的金色,她看了眼时辰,起身道,“姐姐,我该去养心殿了。”
“都已经是这个点了。”沈眉庄看了眼时间,“快去吧,别让皇上久等了。”她笑了笑,起身也准备告辞,“如今除了妙答应,也只有你能够日日见着皇上了,以前常在养心殿侍候笔墨的都是嬛儿,也不知她在蓬莱洲过得好不好,眼看着这天就要冷下来了。”
安陵容没有接话茬,沈眉庄试探着想要让她和甄嬛和好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但她都没有明着表示过什么,对此只是一笑而过:“姐姐前几日不是才送了秋衣过去吗?”
两人出了未央宫就分道扬镳,安陵容坐着软轿来到养心殿,却是碰上苗可心被苏培盛拦在养心殿外,正面红耳赤地争执着什么。
苏培盛瞧见安陵容走过来,忙撇开苗可心迎上来:“娘娘您来了,皇上才刚在问娘娘今日怎么还没来,奴才正打算让人去未央宫请呢。”作为皇上跟前的人,他一眼就知道皇上对妙答应并非真的宠爱,相比起被送去蓬莱洲保护起来的莞嫔,倒是容嫔娘娘更得皇上重视一些,妙答应和这两位比起来,连脚边的泥都不是。
苗可心看着施施然越过她走进养心殿的安陵容,气得后槽牙都要咬碎了,但想起方才主子看她的那一眼,她又忍不住心颤。
她想脱离主子掌控的心思肯定是被看出来了,那个眼神分明就是在警告她,可是,皇上那么宠爱她,这样滔天的富贵她已经不想放手了。一个王爷,如何能和当朝天子相提并论?若是皇上知道果郡王的那些心思,肯定不会放过他,等皇上料理了果郡王,她便是自由身,再加上皇上的宠爱,她就是真正的凤凰了。
苗可心越想越美,可是苏培盛却说什么皇上不允许她进养心殿,硬是要将她拦在外面,真是气死人了!
“你来了。”不待安陵容行礼问安,皇上就上前将她牵了起来,“容儿,朕准备今晚收网。”
安陵容眼眸一闪,靠近皇上:“皇上都安排好了?”
“老十七刚上午截下敦亲王与允禩暗中勾结的密信,他们收拢了年羹尧残余的势力,准备夺了朕的皇位,迎允禩为帝,奉允禟之母宜太妃为太后。”皇上眼神发冷,“以敦亲王的成算,若是能成,岂非天亡我大清。”
“幸好皇上从一开始就给他设下了圈套,如今只等着瓮中捉鳖即可。”安陵容轻声说道,“方才臣妾看见妙答应在外面和苏公公闹呢,吵着要见皇上。”
“这段时间,朕哄着她给外头传了不少假消息出去,妙答应也还算有点小聪明,可能这会儿是回过神来猜到了什么,急着想要找朕将功赎罪吧。”皇上一甩手,“朕已经哄了她大半个月,实在是懒得再见她了。”
安陵容掩唇轻笑:“真是辛苦皇上了。”
听出她语气里的调侃,皇上忍不住伸手捏了她一把:“还笑,朕这段时间可真是累得很。明明不愿见她,还得和她做笑脸,还得宠着她,前几日还为着她把皇后都气倒了,你还搁这儿偷乐,真是小没良心。”
正捏到痒的地方,安陵容笑得发颤,忙躲开了去,转移话题道:“臣妾知错,皇上别闹臣妾了。眉姐姐先前找出来的那些人,皇上准备怎么处理?”
“那二十个不明来路绝不能留,其他的,都放出宫去吧。”皇上漫不经心地说。
“那三百多号人里,有不少人的确得用,皇上不如网开一面留下他们?”安陵容却是说道,“臣妾愚见,这种未过门路进宫来服侍的,既然历朝历代都有,就不会因为这一次抄检而根除掉,不如新编了章程,好好地将这部分人整顿起来。走官门进来的,按一档算,走关系进来的,按另一档算,进宫后,负责的活计、拿到的俸禄、晋升的渠道,皆有不同,一来可以立规矩,二来也可以人尽其用。皇上以为如何?”
皇上想了想,点头道:“倒是个法子,过后让皇后拟了章程,交由惠嫔主理吧。”
安陵容抿唇轻笑,撑着下巴凑到皇上面前:“皇上圣明。”
皇上伸手捏了捏她的鼻子,笑了一声,转而说道:“今晚你就留在养心殿,安康送去太后宫里。朕已经交代了,今夜太后身子不适,要请敦亲王福晋和贝子入宫,一同陪恭定公主为太后侍疾,到时寿康宫会被层层管控起来,最是安全。”
“臣妾自是要陪着皇上的。”安陵容握住皇上的手,摸到一层薄薄的汗,温柔浅笑,“这一局,皇上已做好了万全的对策,一定能一举拿下贼子。”
“朕派了骁骑营大军夜围敦亲王府,务求拿下所有人,老十七亲自带人过去。近来他和敦亲王走得近些,他去敦亲王府也不会引起旁人怀疑。”皇上说着今晚的计划,“老十三和你父亲守在江浙地带,看着敦亲王私养的军队,时间一到就尽数拿下。朕不会给他任何,可以喘息的余地。”
安陵容点了点头,不由得跟着紧张了起来。
这一天似乎过得特别的慢,白昼将时间拉得很长,戌时一刻后,天才慢慢地擦黑下来,落幕一轮银月高高挂起。
敦亲王府里,敦亲王正和果郡王把酒言欢,畅谈着以后的风光好日子,酒酣正浓,忽的听见外面一阵刀剑声,常年征战沙场的警觉性让他猛地惊醒过来。
“怎么回事?”敦亲王晃了晃酒醉有些发晕的脑袋,努力让神思清明一些,却遏制不住地发晕起来,“十七弟,快帮我拿颗解酒的药丸来,外头怕是出事了。”
果郡王却是端着酒杯继续喝,似笑非笑地看着敦亲王:“十哥,再喝一杯吧,过了今晚,可就没有这么好的酒给你喝了。”
“什么?”敦亲王脑子一阵稀里糊涂,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即大怒,“老十七!你这个小人!”
“哈哈哈……”果郡王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还是十哥会看人,人人都道我是君子,但实际上,我的确就是个小人。”他将酒杯摔在地上,满眼戾色地站起身来,“来人,将逆贼允?扣下!”
“谁敢!”敦亲王大吼,可惜他喝的酒里早就被下了药,现在连站都站不稳,三两下被人按住了肩膀摁着跪在地上,他不甘地看着居高临下的果郡王,眼里是一片猩红,“老十七,你不怕本王去皇上面前告发你吗?是你,为本王谋划着谋反篡位,也是你,为八哥九哥和本王的书信往来牵线,还是你,在宫里宫外遍布眼线!狼子野心、犯上作乱的,皆是你!”
果郡王讥讽一笑,拔出随身携带的长相守,挑起敦亲王的下巴,俯身看他:“十哥,皇阿玛曾说你是肚里空空,草包一个,我原本以为只是一句笑话,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他止不住笑意,猖狂的笑配上儒雅的面容,说不出的违和,“你以为,你还有机会见着皇上,和他说这一番话吗?就算你见着皇上了,你以为,皇上是会信你还是信我?十哥,动动脑子吧。”
敦亲王气得鼻翼不断耸动,好半晌才咬牙切齿地开口说道:“难怪,我道今日太后为何突然宣诏福晋和弘暄进宫侍疾,胤禛那个无耻之徒,竟是要以妻儿要挟于我!老十七,你以为你跟着他就会有出头之日吗?我今天的下场,焉知不是你明天的结果!”
“哈哈,十哥,你动脑子老半天就想出这么个事儿吗?”果郡王大笑着摇头,倏地阴下脸,“我要的,是那个至尊之位,是那个本来应该属于我的位置。他爱新觉罗胤禛不配坐在那把龙椅上!”
敦亲王愣了一下,忽的笑开,笑得近乎声音沙哑:“你说我是草包,殊不知你才是蠢的那一个。就凭你,还想和他争?做你娘的春秋大梦吧!当年,也只有八哥和十四弟联手时才能和他较量一二,他的城府之深、心肠之狠,不是你能够想象的!老十七,你想跟他斗,未免也太过异想天开了,别临到头,连自己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他嗬嗬地笑起来,“你有这个心,我就放心了。往后待在宗人府,我等着你我再相见的那一天。”
果郡王沉着脸看他笑得疯癫无状,冷不丁地说道:“你怕是去不了宗人府了。”
敦亲王笑声一顿:“不可能!胤禛最看重自己的名声,他不可能让自己背上屠杀手足的罪名!”
“若是你,意图弑君在前呢?”果郡王慢悠悠地坐了回去,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仰头饮尽,“真希望今晚能成功啊。”
不顾身后敦亲王的嘶吼声,果郡王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迟迟未见消息传来,皇上越发的急躁起来,他阴沉着脸,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撑着椅子站在书案前。
安陵容坐在一旁,神游天外地翻着书,书页间透出淡淡的墨香,一字一句皆是古人史书。历史记载透着刀光剑影、血泪尸骨,不论是汉景帝的“七国之乱”,还是唐太宗的“玄武门之变”,又或者宋太宗的“斧声烛影”,皆是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生死就在一瞬间。
她抬眸看向皇上,只见他面上紧绷,此时恐怕是一根针落地都能惊动他。
即便已经做了近乎万全的准备,终究还是担心会有意外。
安陵容放下书,起身倒了一杯茶送到皇上手边:“皇上,喝口茶歇歇吧,时间还早。”这会儿才刚过子时。
皇上就着安陵容的手喝了一口,沉默地摇了摇头。
殿外忽的响起一阵轻缓又急促的脚步声,皇上猛地抬头,却是见果郡王走了进来,忙问:“如何?”
“一切顺利,骁骑营已领人拿下了敦亲王。”果郡王此话一出,皇上明显是松了一口气。
皇上动了动僵硬的身体,坐下来:“先帝在世的时候,允禩、允禟、允?就狼狈为奸意图篡夺皇位,允禩和允禟做得太过,事败削爵,允?不过跟从,后因温僖贵妃的缘故保全了下来,为了安抚他,朕还封他为亲王,可惜他太不知足。”
“是啊。”果郡王面色沉静,应声道。
皇上闭了闭眼,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今夜的事辛苦你了,兄弟间最见不得人的事却让你亲眼看着,真是为难你了。”